“哈哈,兄台言之有理……” 本文来自 http://huangsewenxue.com/   司徒景明握着窗栏,指甲早已陷入了木料之中,却浑然未觉指尖的疼痛。   原来如此……   殷姨,你要瞒的,便是这件事么?   兰兰,你安排好了一切,莫非连这些事,也在你的预料之中?   你一面让殷姨封锁消息,一面又对我下药,防止我冲动行事。   你……当真好算计!   薛大公子是么?秋猎大典上那只癞蛤蟆。   司徒景明眼中闪过令人心悸的光芒……若你胆敢碰本王的女人一下,本王定要你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! 作者有话要说:于是酒爹开始爆发了 108 108、镜花水月 ...   薛大公子陪同心中的美人登上了长安最高的醉仙楼,远眺苍茫原野尽头的山川。   “那便是崤山,顾小姐自小离京,想来不曾游览过长安的风景名胜罢。”薛权殷勤地为顾楼兰介绍。   顾楼兰沉默不语,只是手中攥紧了锦帕,一副忧郁入心的神态,端得是我见犹怜。   薛大公子察言观色的本领着实不过关,兀自在那里滔滔不绝:“咱们长安尚有许多好去处,诸如大雁塔、芙蓉园、灞桥……”   “薛公子,”顾楼兰幽幽地道:“小女子心中伤感家嫂亡故,实在无心游玩,请薛公子见谅。”   薛权讪讪地坐回椅子上,掩饰地举举杯:“抱歉,是在下思虑不周,没考虑到小姐的心情。”   “不怪公子,”顾楼兰嘴角扬起浅笑,看得薛大公子目眩神迷:“公子邀请小女子出来,不正是为了排遣小女子心中忧思么?”   “是是是……”薛权只觉口干舌燥,手心出汗,连灌了几口酒,这才将狂乱的心跳压了下来:“小姐心情不佳,若能外出游玩游玩,说不定会快活许多。”   “薛公子有心了,”顾楼兰盈盈举杯:“小女子还要谢过薛公子的关怀,公子不要怪我败了你的兴才好。”   “哪里哪里,”薛权何时被她这样和颜悦色地对待过,一时激动,便握住了她的手:“顾小姐,咱们很快便是一家人了,既是自己人,还分这些做什么?”   顾楼兰眼角微微一抽,努力抽回手,在下裳上悄悄擦了擦:“得公子垂爱,自是小女子的荣幸,只是……”   薛权急切地道:“只是什么?”   “只是那蜀王生性恶劣,只怕不会让小女子好过。”顾楼兰以帕掩面,似在垂泪。   薛权握紧了拳,低吼道:“蜀王算什么?小姐既已回了京,便不由那蜀王说得算了!”   只看她这委屈的样子,也可知道在陵州时,那蜀王景明是这样折磨于她了。这样一个娇滴滴脆生生的美人,却在那恶棍的身下饱受□……想到这里,薛权便咬牙切齿,恨不能将司徒景明生吞活剥。   “可是……”   “小姐莫怕,在下虽然不才,但无论如何也会护小姐周全的。”薛权信誓旦旦地道:“家叔乃是堂堂中书宰相,手握大权,又岂是那朝不保夕的落魄亲王可以比的?”他重新抓了顾楼兰的手,贴在心口,款款深情地道:“小姐放心,那蜀王肯识相自是最好,如若不然,太子殿下登基之后,在下自请领军,平了那陵州,为小姐出气。”到那时候,蜀王的休书,可就要用血来写了。   顾楼兰眸中泪光闪烁,似已动容:“薛公子如此厚爱,教小女子如何受得?”   薛权含情脉脉地道:“为了小姐,做这些又算得什么?小姐可知,自打在下第一见你,便已深深为你着迷……天可怜我薛权,终教我与小姐缘分成双,得成眷属。”   “有公子这句话……”顾楼兰亦报以含情的目光:“小女子此生足矣。只盼公子带兵血洗陵州,为我侄儿嫂嫂报仇,那样,小女子亦能安心嫁入薛家。”   “这是自然。”得她亲口允诺,薛权喜得连连点头,暗自决定发兵之日,自己怎么也要随军出征才是。   天色将晚的时候,薛权亲自将顾楼兰送回了府,这才满心欢喜地回了家。   顾楼兰回到家时,陆青弛已等候多时。   见她进来,陆青弛慢悠悠地品着手中香茗:“回来了?”   “嗯。”她简洁回答,将自己扔进椅子里,一脸疲倦。   陆青弛侧目打量她片刻,道:“事情进行得如何?”   “总算好说歹说,将那薛大公子糊弄住了。”她叹了口气,伸手在脸四周揉了一阵,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层人皮面具,露出一张阴沉的男子面容来:“这扮女人,当真是世上最痛苦之事,尤其是小姐这样的美人。”   陆青弛见他从衣服底下摸出两个圆鼓鼓的馒头,便忍俊不禁道“千面乔三,果真是扮什么像什么,便是小姐这般,竟也能装得惟妙惟肖,不露破绽。”   那被唤作乔三的人泄愤似地狠狠咬了一口馒头,用力咀嚼:“好在此番去的不是小姐,否则若被那小子占了便宜去,可怎么得了!”   陆青弛咳嗽一声:“乔兄,你……失身了?”   乔三呸了一声:“屁的失身!只是毛手毛脚的,被那小子摸了几下。”   陆青弛哈哈大笑,连茶盏也险些砸了:“乔兄啊乔兄,当真为难你了。”   乔三一脸晦气,三口两口啃完了馒头,抓过一旁的冷茶灌了下去,才道:“小姐还没回来么?”   陆青弛摇了摇头:“她进了秦王府,只怕与那秦王妃,还有好一番交流。”      顾楼兰缓缓收回了手,将苏毓的手塞回了被子里,神色凝重。   苏毓微微一笑:“兰儿,姐姐的身子我自己知道,不必忧心。”   “苏姐姐,兰儿当时便说过,你的身子只能养着,不可劳心劳力,如今变成这般,却又是为何?”   苏毓轻叹一声:“如今的局势你也知道,若不奔波走动,只怕我家殿下便……”   “苏姐姐,我自是知道你的苦衷。”她握住她的手,柔声安慰道:“可是身体是一切的前提,若是命都没了,还谈什么将来?”   她当然能够明白,因为苏毓与她一样,都在为自己所爱之人的将来奔走,用尽一切手段,只求为他们的生存多几个筹码。   苏毓淡淡一笑,仿佛病的不是自己一般。她拍拍顾楼兰的手背:“顾神医,我这命,可还有得救?”   顾楼兰蹙眉思索了一会儿,方道:“苏姐姐积劳成疾,已伤了脏腑,以兰儿所学,怕是无能为力……”   苏毓笑容不变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无妨,我早知如此。”   顾楼兰咬了咬牙:“不过我师傅医术天下无双,门派之中藏典无数,必有救你之法。苏姐姐勿忧,回头兰儿便传书回去,请师傅他老人家下山,为你瞧病。”   苏毓点了点头,目光柔和地道:“却是有劳你了。”   “苏姐姐说哪里话,你我姐妹一场,又嫁了那对混蛋兄弟,还分什么彼此。”顾楼兰按住她的手,输了些内力进去,为她调息。   苏毓的面色好了许多,笑道:“你说得是,既是姐妹,我也不与你客气。我家那位是个冲动的,将来若是姐姐有什么万一,你这做嫂子的,可要帮我劝住了他,莫要让他任性胡来。”   “苏姐姐……”   “姐姐就将他托付给你了。”   顾楼兰忍着心酸,强笑道:“苏姐姐放心,便是我不照顾他,他四哥也不会不管他的。”   苏毓点了点头,似是有些疲倦地闭上眼。过了一会儿,她自枕下取出了几张纸:“这是苏家的暗着以及这几年我努力的成果,你记下之后,便烧了罢。”   顾楼兰接过纸张,仔细浏览起来。   “今后若有需要,便与毅叔联系,苏家那边,会听你猜谴。”苏毓虚弱地道:“兰儿,我虽不知你身份,但我想,你我的目标定是一致的。姐姐有心无力,只能这样帮你了。只盼你辅佐蜀王取了这天下,让姐姐能安心离去。”   “苏姐姐,”顾楼兰握紧了她的手,坚定地道:“你不会死的,兰儿保证,你一定不会死的!”   苏毓摇了摇头:“人固有一死,生死之事,强求不来。只盼我还能撑着身子,生下孩儿,看到这太平盛世……”   “苏姐姐……”顾楼兰低下头,眼中酸涩难当,千言万语都梗在了喉间,化作一声呜咽。   “兰儿,听说你要嫁给薛仪的侄儿了?”苏毓忽问道。   顾楼兰伸袖拭了拭眼角,强笑道:“为了取信太子,只能先应下婚事,能拖便拖罢。”   “这薛权的名声我也听说过,纨绔浪荡,贪花好色,仗势欺人,不是什么好人,与他相处,你可要小心一些。”苏毓有些不放心。   想到自己的巧妙安排,顾楼兰忍不住一笑:“苏姐姐尽管放心,薛权不能把我怎么样的。”   苏毓对她的能耐倒是很有信心:“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?”   “太子登基在即,各地的起事也在准备之中。我想到北边走走。”   苏毓很快便抓住了关键:“你要去北关?”   顾楼兰摇头道:“不,更北的地方。”   苏毓动容道:“鞑剌?!”   “不错,我要出使鞑剌王庭,拜会拜会鞑剌单于。”顾楼兰笑得胸有成竹。   百多年前鞑剌王族许下的承诺,是时候兑现了。   “你若离了京,岂非引人怀疑?”苏毓紧了紧她的手:“此刻正是要紧的时候,可莫要轻举妄动。”   “苏姐姐,兰儿手下有一位易容高手,今日正是由他易容成我的样子,去赴那薛大公子的约会的。若非如此,兰儿又怎敢贸然潜进你这秦王府?”顾府周围每日也不知有多少暗探在潜伏着,一举一动只怕都会为那人所知晓。   “易容高手?”苏毓赞许地点点头:“还是兰儿想得周到。唔……你这高手他日可否借我一用?”   “苏姐姐但有需要,只管吩咐一声便是。”她目光奇特,不知想到了什么:“苏姐姐可是想……”   苏毓含笑道:“你这鬼精灵,真真什么也瞒不过你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薛炮灰乃悲剧了……保佑你别兽性大发了…… 109 109、蜀地来书 ...   阳光正好,司徒景明在倚香楼顶的露台张了躺椅,懒洋洋地瘫在躺椅上晒太阳。躺椅旁有一张小几,几上是一盘的包子,一壶竹叶青。   这倚香楼的露台位置甚高,她不必担心自己悠闲自在的样子被旁人看到。而不得香妈妈允许,也不会有人上到这里来,撞破她这遇刺王爷其实活得好好的事实。   见她尽情享受,香妈妈悬了多日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。   那日端了食物进来,见司徒景明靠在窗前,一副天打雷劈的样子,她便知道自己辛苦要瞒的事情已兜不住了。   一时想不出要如何劝慰她,她却以冷静得令人心惊的声音让她离开,她想一个人待着。   她放心不下,便一直在屋外守着,她却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,亦没有大闹——正因如此,她才感到分外地不安。   直到今日,她才出了房间,到这露台上来坐坐。而看她那享受的样子,并不像是强装出来的?   “殿下今日倒是好兴致。”她目光温和地看着从小带大的孩子。   司徒景明也不拿酒杯,拎了壶把,咬着壶嘴便灌。闻言含糊答道:“今天太阳好么……再不出来,只怕连太阳晒在身上什么感觉都要忘了。”   香妈妈仔细揣摩,却发现自己分辨不出她这句话里是否有什么别的涵义。无奈之下,她只得道:“那么殿下今日,身子可好些了?”   “伤口不疼了。”她松开壶嘴,一滴酒液自嘴角淌下,顺着脖子,滑进了衣服里。   那么心呢?   香妈妈苦笑一下,不敢顺着她的话深究下去:“殿下的功力……”   “那药厉害得紧,本王还是提不起劲来。”司徒景明放下酒壶,抓起一个包子:“香妈妈,能否麻烦你为本王再取些酒来?”   她叫她香妈妈,这是否说明她又将自己的真实情绪伪装起来了呢?   香妈妈低声道:“殿下,喝酒伤身。”借酒消愁,只会愁上加愁。   司徒景明扬起无奈的浅笑:“香妈妈,本王这才喝了一壶而已。”   香妈妈只得道:“殿下稍坐,咱们去拿便是。”   见香妈妈匆匆离去,司徒景明耸了耸肩,咬了包子,惬意地靠回椅背上,伸了个懒腰。   很久没有这样舒心过来,看来这人要是想通了,心情果然就不一样了。   天上飘着几朵浮云,她的心中却没来由地感到空落落的,寂寞非常。   啊,突然之间,就很想很想那个人了,也不知道她在长安过得好不好。   每日里要出没于各种权谋与争斗之间,想必过得很是艰辛。不过她天生就是游离于纷扰之上的天之骄子,说不定这种境况于她而言,反倒是如鱼得水呢?   以顾楼兰的聪明机智,时常将她捉弄得哭笑不得,那个薛大公子胆敢招惹于她,只怕此刻正哭爹喊娘的吧。   正走神间,香妈妈已端了酒上来,那托盘里除了酒壶,尚有一封书函。   司徒景明第一时间接过了酒,然后对着那书函挑了挑眉。香妈妈便主动解释道:“这是京城的来函,李总管托人转交过来的。”   司徒景明“哦”了一声,自顾自地灌起酒来。   “殿下,你……”   “香妈妈,这壶酒比起前面这壶来,可差了一点点。”   香妈妈只得道:“年份有所偏差……殿下好味觉。”   司徒景明得意洋洋地道:“在竹叶青的鉴定上,本王可是专业人士。”   香妈妈附和了几句,忍不住道:“殿下,这信,您不看么?”   司徒景明打了个哈欠,靠着椅背闭上眼睛:“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信上会说什么,妈妈要有兴趣,不妨自己拆开看看。”   见她闭目养神,香妈妈便取过了书函,拆开蜡封,展开读了起来。   这是顾戎轩的来函,信中用极其华丽的辞藻将司徒景明骂了个里外通透,表达了自己与她不共戴天的立场,并用威胁的口气责令她立刻向宗正寺递交休书,还顾楼兰以自由,莫要再耽误她的人生。   听到一半时,司徒景明已忍不住笑了,待她读完,她简直连泪都笑出来了。   “当初本王向朝廷递休书,他们毫不客气地驳回。如今事关他们利益,又一个个跳出来要本王重递休书了?”司徒景明笑里带着讥讽:“想得倒美!”   “殿下?”见她有些失态,香妈妈顿时担心起来。   司徒景明摆了摆手:“本王如今‘伤重未醒’,如何能写休书?这样的书函,以后直接烧掉便是。”   “可是,殿下不写休书,只怕会坏了王妃娘娘的大计。”   司徒景明睁开眼,眼中带着算计的表情:“王妃既然将一切都安排好了,自然不会想不到此事。依本王看,本王无论做出怎样的反应,王妃都会有应对之策的。”   香妈妈无奈摇头:“殿下的性子,当真一点未变。”   “妈妈也不必担心,本王拒写休书,却是再正确不过的了。本王那大皇兄是知道本王性子的,若本王痛快地交了休书,反倒会惹他生疑。如这般拖着,才是最正确的选择。”她微微一笑:“更何况,本王伤重,不正是大皇兄最初的希望么?如今有了麻烦,就劳他自己去解决罢。”   她还有一句话不曾说出来:要她坐看顾楼兰再嫁,哪怕只是个幌子,她也做不到。她的兰兰此生只能嫁一个人,那便是她司徒景明。薛权算什么东西,也配与兰兰并肩而立?   “是,咱们就这样去回李总管。”香妈妈又怎会不知她心意,闻言含笑答应。   “王府那边,‘蜀王’能昏迷多久便昏迷多久罢,纵是一个不小心死了,也是无妨的。”司徒景明厌倦了一天到晚的作戏,像这样无拘无束地躲在倚香楼里晒太阳,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。   香妈妈点了点头。   司徒景明喝了口酒,忽道:“对了,香妈妈,你替本王寄一封信到长安去,交到王妃手上去。”   香妈妈神情古怪:“殿下要给王妃娘娘捎信?”绝情信?断义书?   “是啊……”司徒景明懒洋洋地道:“爱妃走了这些天,本王也是思念成灾了,恨不能将满腔思念,都化作一纸信笺。”   好肉麻……   香妈妈干笑一声:“咱们这就去给殿下取纸笔来。”   “且慢,香妈妈,本王如今手脚无力,怕是写不了字了。”她微笑道:“有劳妈妈为本王代笔。”   香妈妈蹙了眉头,着实猜不透这王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。   取来纸笔,研了墨,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,香妈妈道:“殿下要写什么?”   “本王最爱最爱的爱妃兰兰,”第一句出口,香妈妈便打了个寒战,鸡皮掉了满地:“阔别多日,本王对爱妃甚是挂念。子曾经曰过,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……”那不是子说的:“所以算起来,本王也好几年不曾见过爱妃了,久到连爱妃生得什么样子,都快忘记了。不过爱妃放心,若是爱妃和弟妹同时出现在本王面前,本王定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将爱妃认出来,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。”   “收到信的时候,爱妃正在做什么呢?弹琴?看书?总不至于是和薛大公子在约会吧,爱妃?爱妃定是不会与薛权那二愣子约会的,正如本王决计不会理会芙蓉姑娘的勾搭的,是不是?”   “本王真的真的很想念爱妃啊,就连此刻在露台上晒太阳也依旧不忘思念爱妃。唔,说起来这三十三年的竹叶青当真香醇之极,肉包子也相当美味,真想与爱妃一同分享呐。”   “对了,爱妃,本王在倚香楼里养得极好。每日里三位花魁姐姐都会来为本王‘倾情服务’,唱唱歌跳跳舞,捏捏肩揉揉背什么的,她们并不曾亏待了本王,爱妃不必忧心。本王每日也吃得极好,一天吃一小碗米饭,一个包子,喝一壶酒,就满足了,爱妃尽管放心,本王没有饿着的。”   “至于本王的伤,伤口早已结了痂,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,最多每逢阴雨天气,胸口就痛一痛罢了,当真没有什么,爱妃不必担心。哦,对了,爱妃在伤口里加的药,药性十分持久,显然是正宗的上品货色,不知是在哪里买的呐?下次本王去光顾,可有折扣没有?啊,说到药性,正如爱妃所料那般,本王手脚无力,全身不遂,走不动路,拿不了笔,连开口说话都觉得十分吃力,爱妃英明,只用区区一点药物便将本王生生软禁,本王佩服佩服。”   “本王如今在倚香楼过得很好,爱妃不必挂念,安心忙着婚事罢……更加不必给本王写信,反正本王也没有力气读,便连这封信,也是让人代写的。爱妃写信过来,本王岂非还要回信,太麻烦太麻烦。对了,爱妃通情达理,定能体谅本王如今形同废人,无法每日读书习武的苦衷。至于休书,本王手脚不灵便,就不写了,爱妃喜欢的话,自己写它十封八封读着玩也是无妨。”   “世上所有人都死光了却仍最爱你的司徒景明。”   见顾楼兰读信之后,便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,陆青弛奇道:“小姐,殿下在信上说了些什么?”   “一些疯言疯语罢了,不必理会。”顾楼兰仔细将信折好,放进了一个锦盒中锁上。   不必理会?小姐方才收到信时喜上眉梢的样子还历历在目,如今装作不在意,会不会太迟了点?   “对了,青弛,你说送礼物给心爱之人,要送什么东西才好?”顾楼兰装作不经意地问道。   陆青弛忍住了笑,道:“自是送她最喜欢的东西为好。”   “最喜欢的东西?”顾楼兰喃喃地道:“肉包子?”   陆青弛忍俊不禁:“殿下对竹叶青酒也喜欢得紧,若是能有一卷美人图,她只怕更为高兴。”   “美人图?想都别想!”顾楼兰秀眉倒竖,随即反应过来,羞恼道:“我……我何时说过要送那家伙礼物了?”   陆青弛莞尔道:“是是是,小姐不曾说过。不过若是送个玉佩香囊什么的做定情信物,倒也不错。”   “玉佩么……”顾楼兰眼睛一亮,将脖子里挂着的紫玉麒麟翻了出来,找了个锦囊仔细装了,道:“青弛,你派人将这东西交给……交给倚香楼的香妈妈。”   陆青弛故作恍然:“原来小姐喜欢之人是倚香楼的香妈妈?”   顾楼兰恼羞成怒:“青弛!”   陆青弛含笑起身,向顾楼兰拱了拱手:“小姐放心,这玉定会交到那香妈妈的手中,她……也定会明白小姐心意的。”这紫玉麒麟是过世的老夫人留给小姐的,拿来做信物,再合适不过。 作者有话要说:于是不忍心虐酒爹了,回去虐李阿姨她们吧= = 110 110、人之将死 ...   终于到了这一天。   这个天朝万寿无疆的皇帝陛下,终于也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。   到了这一刻,他才明白,什么万岁千秋,长生不死,全都是可笑的谎言,没有人可以摆脱死神的眷顾,管他是万乘之君或是富贵荣极。   此时此刻,他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平静。他的心中,没有恐惧,也没有不舍。早在许多年前,当他得知自己身中剧毒之时,便已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。   他终究,还是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,比他的父亲,祖父,乃至先祖都多得多。   在他五十三年的人生之中,也曾对死亡感到过深深的恐惧,却不是因为自己,而是因为那个他深爱的女人。   上官月。   在她生命的最后三年里,他时时有种她即将离去的感觉。怀着莫大的恐惧,他便想要加倍地待她好,满足她所有的要求……哪怕是他决计不想听到的要求。   可是,这个女人啊,终是到了她生命的尽头,也不曾提出半点不合身份的要求,做出半点不合身份的事。她始终是个最完美的妻子与皇后,哪怕他知道她温和的笑容背后,藏着怎样的痛。   有时候他想,若能就这样过一辈子,和他最爱的妻子与最爱的孩子……该有多好?她不爱他,这没有关系,他终究还是她的丈夫,或许有一天,她会意识到这世上她的过去已经埋葬,从而回应他绝望的感情呢?   可是她死了,在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后不久。   那一段时间,他正好忙于国事,而没时间驾临玉藻宫。而当他得到消息火速赶到时,他所看到的,仍是一个风华无双的女子,而非一个垂死的病人……纵然她脸色苍白玉容憔悴,已不似人形。   在那一刻,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,对死亡的恐惧,对死亡即将带走他心爱之人的恐惧。   他握住了她干枯的手,轻声唤她的名字。她睁开无神的双眸,平生头一回,没有对他的称呼进行纠正。   她看了他一眼,眼眸似乎闪过了一些失望,却努力扯起一个笑容:“陛下。”   “皇后,月儿,”他忍着心头剧痛,沉声道:“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?”   她点了点头,看了侍立在一旁的殷尚宫一眼。她便挥退了所有宫人,自己也跟着退了出去,玉藻宫中,一时便只剩了他和她。   “陛下,一直以来,臣妾都对您瞒了一些事情,希望陛下听完之后,不要怪罪。”她的神色十分严肃,他却希望她有些别的话可以对他说。   “你说,朕不怪你。”   “臣妾自幼在青城山学艺,隶属于一个叫‘里龙牙’的组织……”   她在临终之际,将龙师与司徒皇族的渊源娓娓道来。从开国时便存在的巨大势力,他这个一国之君居然一无所知。   心中震撼的同时,竟也升起一线喜悦:她,果然注定要与他在一起的。龙师与皇帝,注定要纠缠一世,她终是没有逃开这个宿命。   同时他心中又有些疑惑:“皇后的秘密自有下任龙师继承,却为何要将此事对朕和盘托出?”   她道:“一则臣妾师兄此刻尚未寻到下任龙师人选,二来,司徒氏的江山此刻岌岌可危,陛下更是身处虎穴。这块龙师令牌,臣妾别无选择,只能交给陛下。”   他忍住心中震撼:“皇后此言何意?”   她便将司徒皇族与前朝李氏的恩怨说了出来。   他终究不是笨人,略一思索,便道:“李氏的族长,莫非已在三年前身故?”三年前,李贵妃的兄长横死家中。   她深深看着他,许久许久,方才缓缓点头:“陛下所料不差。”   他冷笑:“那么如今李氏的族长,可是……她?”   她没有回答,却道:“这些年,臣妾利用权位之便,不断削弱李氏势力,却不料李氏势力根深蒂固,盘根错节,始终无法将之根除……”   他动容道:“皇后,你……你就不怕她……”   她幽幽地道:“臣妾身为龙师,自小被教导以国家大义,又焉能因私废公,将李氏放任自流?”   他微垂下头:“皇后可是后悔了?”   “悔?”她摇头道:“臣妾不悔,臣妾只是恨,恨自己为何是龙师,为何放不下责任,负了心爱之人。”   心爱之人。   这四个字深深刺痛了他,两人一时无言。   “所以,皇后是想让朕接手里龙牙,继续对付李氏?”他的声音有些冷。   “李家的人遍布朝野,自她进宫之后,更是将爪牙伸展到了后宫。”   他道:“朕不明白,你既然早知她进宫目的,以你之能,为何不加以制衡?更任由朕立她儿子为太子,这岂非是养虎为患?”   她沉默片刻,道:“各个击破不若引蛇出洞,我放任她发展势力,更由着承基当上太子,正是为了等他们自曝实力的一刻。只有彻底割去这颗毒瘤,方能维持社稷稳定。”   好可怕的心机,好毒的计策!   “你……当真狠得下心对付她?”   “狠不下……所以,臣妾想请陛下答应臣妾一件事。”   “……你说。”   “他日李氏伏诛,请留她与承基一命,由他们做一对平民母子罢。”   他陡然凝眉,冷视她片刻,道:“皇后,你临死之际,仍要为她求情么?”   “她走到如今这一步,都是我一手造成。我……负她太多,纵是死,也要为她留下一条后路。”她亦看着他:“求陛下看在你我夫妻一场,应了我最后一个请求。”   好一个情真意切,好一个情深似海!到头来,朕又算是什么?   “好……”他只得道:“朕答应你。”   “多谢陛下。”她终于露出微笑,笑容却因一阵剧烈的咳嗽而夭折。   雪白的里衣上沾染了点点血花,他只觉触目惊心,忙扶了她躺下:“皇后莫要再说话了,快躺下歇息。”   她摇了摇头:“陛下,臣妾自知便是今日……不如趁着尚有精神,让臣妾将话说完。”   他心中又是一痛:“皇后还有什么话要说?”   “四儿……请陛下无论如何,要保住她。”   他道:“四儿是朕最爱的孩子,朕自会尽力保全他,皇后尽管放心。”   她嘴角浮起凄凉的笑:“四儿……与我生得实在太过相象。每当看到她……便会想起当年的我……”   或许正因如此,她才这样地想要将世上所有的爱留给她。看着她幸福,就仿佛自己此生的遗憾都已不复存在。   他握她的手紧了紧:“朕,定不负皇后所托。”   朕的四儿,将会是最终站在这天下之颠的人。   “如此……我便……放心了……”   枫儿,今生是我对你不起,你可愿意与我有个共同的来生?   “这幅画……请陛下替臣妾……交给……她……”   他凝视着她自枕下抽出的画轴,画卷上溅着点点血渍,老的,新的……显然她近来时常将之取出观看。   他握住了画轴,用力,似乎想将之捏断,却最终松了力道,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   皇后,你当真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?   “一定……一定要……交给她……”她缓缓闭上了眼,失色的口唇掀动着。   他心中一紧,俯头侧耳。   如果有可能……枫儿……你是选择今生……抑或是……来生……   皇帝睁开眼,面上带了李枫华不愿看到的微笑。   李枫华不耐道:“司徒昭,你遣开了承基,究竟想要说什么?”   司徒昭微笑道:“李枫华,这么多年,你处心积虑地调查,不正是想知道她临死之前,究竟对朕说了什么么?”   李枫华的神情瞬间转了狰狞:“她……她莫非还对你说了别的话?!”   多少年……多少年了……  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,自己调查此事,只是担心她死前对皇帝交代了什么。可她终究骗不了自己。   她,只是想知道,她临死之前,有没有话要对她说罢了。   司徒昭颤巍巍地抬起手,手中是一卷陈旧的画轴。   “这幅画,是她临死之前让我转交给你的。”   许多年前,当他展开画卷的那一刻,嫉妒瞬间占据了整个心房。于是他将这幅画藏了起来,一藏,便是十几年。终于到了他身赴黄泉的这一刻,他才将之拿出来。   上官月让他将画交给李枫华,却没有要求他在何时交出来。   她算到了许多,却漏算了人心。   轻轻握住画轴,李枫华声音里带了些难以置信:“她……你、你为何直到此刻,才告诉我?”   上官月死了这么多年,她直到此刻,才知晓这幅画的存在。这画上,究竟画了什么?   皇帝闭上眼,笑容里满是讥讽与得意:“朕为何要告诉你?皇后死前,一句话也不曾留给朕,朕又怎能让你痛快?”   李枫华恨了上官月多少年,司徒昭便痛快了多少年。   他得不到上官月的爱,李枫华又凭什么能得到?   “司徒昭!”她的神情如九幽厉鬼,仿佛随时能取他性命。   司徒昭淡淡地道:“朕已活不了几时,你要杀,便杀吧。”他顺着上官月生前的计划进行到如今,惟独没有遵从她的遗言,放她们母子一命。   正如她所言,李氏是司徒皇朝的毒瘤,必须斩草除根,绝不能容李氏子孙留在世上。李枫华要死,李晚秋要死,司徒承基也要死。  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……就因李枫华是她心爱之人,她便非死不可。   他不是圣人,更不是君子。他是一个帝王,一个让嫉妒毁了理智的男人。   也罢,他算计了李枫华,若能死在这女人手中,将来到了地下,面对上官月之时,她想必也不会怪罪于他了罢。   “我不会杀你,”她冷冷地道:“你的命是承基的。”   司徒家的人都要死,司徒昭,司徒景明,司徒文章……只有用司徒皇族的血,才能洗淡她心中的恨。   上官月,你等着。   你一心要护的司徒皇族,很快就会屠灭殆尽。   我李枫华,要你在黄泉之下,仍后悔当初负我至斯。   她转身离去的一刹那,司徒承基走进了寝宫。   “父皇与母后道过别了?”他的笑分外温和。   十八年了,他等这一天,足足等了十八年。   “承基,有一件事,朕始终想不明白。”皇帝道:“你身上也流着司徒家的血,为何却要为虎作伥,为李家颠覆司徒家江山?”   “司徒?”他露齿一笑:“儿臣只愿自己从来不曾姓司徒才好。”   “这样一个……肮脏、污秽的姓……”他握紧了拳:“我不屑要。”   皇帝略扬起眉,他从长子的话中听出了深深的憎恨。   “你恨朕?”为什么:“你恨你的父亲?”   “父亲,呵呵……”他厉声笑道:“自我出生,你可曾记得过自己是个父亲?哼,自你淫-辱了上官月的那一刻,你便已不是我的父亲!”  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,他就知道他的母亲恨他,也知道他的父亲讨厌他。   他虽贵为太子,却不曾体会过一日父母之爱,直到……直到她进入他的人生,给了他母亲一般的关爱。   从那时起,他的全部生命便只为她绽放,只要能看到她和煦地,令人一见便忘了所有烦忧的笑容。   可这个男人却玷污了她,玷污了他视作母亲和女神的人。   他怎能不恨,怎能不怨?   “原来你……”皇帝忽叹了口气,闭上了眼:“罢了,朕,无话可说。”   厌恶他,算计他……直到此刻,他才想起,自己还是这个人的父亲。   亲生父亲。   司徒承基冷冷地看着他,声音里不带任何温度。   “你,写传位诏书罢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果然都是皇帝私心作祟啊= = 下章李阿姨终于要解脱了 111 111、爱恨如烟 ...   当画卷展开的那一刻,李枫华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已显老态的脸。   那是一个羽衣鬟髻的美貌少女,巧笑顾盼,栩栩如生,惟有那双眼睛里,似是有说不尽的忧愁与怨恨。   月姐姐……原来枫儿在你心中,一直便是这般么?   青春年少,花容月貌。   她不敢去想上官月画这幅画时的样子,生怕想了之后,她便再也恨她不起来。   上官月,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?   如果爱,何以伤我至此?   若是不爱,又为何念念不忘?   许多年前,当她以为她的月姐姐与她心心相印,倾心相爱之时,她却嫁入皇家……没有给她一句解释。   当她怀着恨意入宫为妃,却屡屡得她照顾,享受无微不至的关爱。   当她几乎要原谅她的背叛之时,她却又怀上了那个人的孩子。   当她不断告诉自己她是为狗皇帝所逼迫,却又亲眼见她与那男人举案齐眉,相敬如宾。   多少年了,她一直处在爱与恨的纠缠之中,不断地怀疑,不断地自欺,不断地相信,又不断地否定……从未有一刻得到过安宁。   本以为,她要报复的是上官月。而最终饱受折磨的,却还是她自己。   她放不下,更忘不掉。除了不断地伤害彼此,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。   可是……上官月,你怎么能先走了?在我彻底地报复你之前,你怎么可以死了?!   她几乎要忘记当年听到上官月死讯时,她是怎样狠掐着自己,才能借由剧痛忍下随她而去的念头。   上官月,你这个狠心的女人,你怎能忍心伤人如斯,却又抛下一切撒手人寰?   你死之前与那个人依依话别,可是我呢?除了这幅画,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告诉我么?   我等了你二十几年,等你告诉我一切,告诉我背叛的理由,告诉我你仍是爱着我的。   可是到头来我才发现,我不相信你,不敢相信你……即便你告诉我你爱我,我亦不敢相信。   我已不知道当年那些话,究竟哪些是真,哪些是假。   上官月,李枫华要的不是这张冰冷冷的话,而是你的肺腑,你的心!   泪水夺眶而出,她心中的恨,突然之间便难以抑制。   十指收紧,她将画卷一撕两半,狠狠掷在地上。   人都死了,还要这些有何用?!   残卷落地的一刹那,却从夹层之间,飘出一张纸来。李枫华下意识地伸手抓过,心中一阵乱跳。   这纸……会是她留给她的么?   上官月待她,终究与旁人是不同的么?   她深吸一口气,这才有勇气展开那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。   纸上是一封信,上官月留给她的一封信。   “枫儿,当你看到这封信时,上官皇后定然已经不在了。临死之前,我托他将此画转交给你,若是不出意外,你定是能看到这封藏书的。”   “二十几年了,枫儿,我们已经二十几年不曾好好地说过话。月姐姐心中有许多话想要告诉你,可以说的,不可以说的,你想听的,你不想听的……”   “这些话,是上官皇后不能说的,却是上官月想要对李枫华说的。”   “我知道你一直介怀当年之事,不知我为何要嫁入皇家,却一句话也不曾对你解释。当年我的父兄为先帝所忌恨,命在旦夕。当今陛下以此为胁要我嫁他,他方肯发动政变,逼宫夺位,救我父兄之命。他给了我三日时间,这三天里,我想了许多。纵然我心属你,却无法罔顾父兄之命,除了嫁他,我别无他法。所以那一夜在小楼里,我将完整的自己交给你了,亦与过去的自己告别。那一夜,走出小楼的,已不再是上官月,而是上官皇后。”   “我没有对你解释此事,一来不愿你为我冲动行事,二来……却有难言之隐。”   “自小,你只知我到青城学艺,却不知我的师门,究竟是什么来历。我属于一个绝对服从司徒皇族的组织,所以当我知道你的家世之时,心中的震撼,着实难以言喻——我与你,竟是势不两立的。”   “有时我也恨,恨上天为何要如此作弄你我,更恨自己的虚伪。我一面与你情深意切,一面却无情地下手对付着你的家族。我的手中,早已沾满了李氏家族的鲜血,是我对不起枫儿,纵然不嫁太子,上官月亦无颜面与枫儿厮守到老。”   “可是,我心中终究存了一分私心。你是那样喜欢月姐姐,或许你可以原谅我对你家族所做的一切,可以继续与我如影随形?于是我与陛下约法三章,做对有名无实的夫妻,并暗中给自己定下三年的期限。三年,我定会在三年之中彻底铲除李家,若那时候,你还能接受满手鲜血的我……我自能安排好一切,与你远走高飞。”   “可,就是这三年,一切都变了。我本以为,你可以等我三年,却最终亲见你入宫为妃,做了他的女人。在那一刻,月姐姐终于能体会到你当初的心情——眼见心爱之人成为别人的女人,是怎样的痛彻心扉。”   “我知道你入宫并不仅仅是为了报复,还肩负着颠覆司徒皇族的使命。于理,我不能让你继续下去,于情,我又不忍对你下手……枫儿,你当真是我命中的克星,一举一动,便将我多年的计划全盘搅乱。”   “由于一个意外……我有了他的孩子。我曾不止一次想过要将这个孩子打掉,可是,当我感受到腹中血肉相连的感觉时,我却下不了手了。孩子何其无辜,上一代的恩怨,又何苦牵连到她呢?”   “孩子出生之后,我气血日衰。我心知自己时日无多,有心与你解释,却又没有面目开口。枫儿所喜欢的,是当年死在小楼里的上官月,而不是如今这个残缺不全,满心算计的上官皇后。”   “对于陛下,我曾经恨过,怨过……如今剩下的,却是满心的愧疚。我感激他爱我护我,感激他全心疼爱着四儿,却愧疚自己无法对他言爱。多年夫妻,我对他,自有一份亲情,却没有爱情。这个男人贵为君临天下的帝王,却得不到一份真爱,何其可悲?”   “在生命的最后一年,师兄终于练成了‘历转丹’。此药经师门秘法久炼而成,能够转换生死,无论什么样的伤病,都能治好。在安排好一切之后,我服下了此药,从此,世间便再也没有了上官皇后。”   “当你看到这封信时,不知已过了多久。在那幅画的轴管之中,藏着一颗‘雪魄丹’,这是‘历转丹’唯一的解药。枫儿,月姐姐是死是生,只在你一念之间。”   “那等着你的,是害你李氏一族,让你饱受数十年折磨的凶手;是绝望地期盼你的原谅,却又暗自鄙夷自己的上官月。”   “枫儿,这些年,始终是月姐姐在做决定,从未给你选择的机会。这最后一回,月姐姐便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你。”   “玉藻宫的枫林之中,有一条直通皇陵内部的暗道。”   “我在等你。”      推开最后一道门,天朝皇后的墓室终于出现在李枫华面前。   眼前是千年寒玉雕琢的棺材,可保尸身永世不朽。当李枫华轻柔地抚上寒玉棺时,棺盖便悄无声息地自行打开,露出一张苍白而无血色的容颜来。   “月姐姐……”她轻抚着她的面颊,一如许多年前青梅竹马之时。   许多画面在脑海中飞闪而过,有喜,有悲,有伤,有痛。   到了这一刻,她已说不清,自己究竟是爱这个人多一些,还是恨这个人多一些。   她爱她,却算计她一生,甚至到了此刻,她仍在她所布的局中,无力挣扎。   李枫华爱上官月,爱入骨髓。   李枫华恨上官月,恨入心扉。   “月姐姐,你可知道,枫儿为了你,可以放弃自己的家族。你在枫儿心中,永远是最最重要的。”   “可是,在你的心中,枫儿能排到第几位?”   爱,不会历事而稍减,更不会被时间所消磨……反而,越来越浓烈。   有多恨,就有多爱。   她缓缓抬起手,白皙如旧的掌中,静静躺着一颗晶莹如雪的药丸。   下一刻,她将药丸狠狠捏碎,散入空中。   月姐姐,枫儿永远也不会原谅你。   她慢慢自袖中抽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,刀光亮起,她和身跃入玉棺之中,一颗泪珠砸在棺缘之上,粉碎。   匕刃狠狠扎入了上官月的心房,鲜血喷溅开来,染红了李枫华的锦衣华服。   枫儿不会原谅月姐姐。   她拔出匕首,向着日夜思念的容颜展露出二十几年来唯一一个温婉平和的笑容。反手一刀,将满是鲜血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。   但月姐姐永远是枫儿的。   笑容渐渐无力,她缓缓伏向上官月胸口,面上带着满足和安详。   只有这样,月姐姐,上穷碧落下黄泉,你再也无法与枫儿分开……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。   你永远是我的,我们会一起化作幽魂,化作朽骨。生生纠缠,永不分离。   这一世,伤够了,恨透了。   下一世我们有的,就会是全部的爱了吧?   棺盖无声地合上,除了玉棺上班驳的血迹,谁也不会知道,有两条鲜活的生命曾在这里同时逝去。   皇陵之中,又恢复了寂静。 作者有话要说:于是李阿姨终于解脱了……这两只也虐得够了啊= = 话说如果写这两只的文,有人去被虐么? 112 112、国有大丧 ...   “昏迷”了三个月后,终于醒过来的蜀王殿下正夸张地裹着重重绷带,歪坐在书房宽大的椅子里喝她最钟爱的竹叶青。   香妈妈与李福顺一左一右侍立在旁,一人手中托了帐册,一人手里拿了酒壶,都在等她发话。   司徒景明咬着酒杯发了会呆,这才道:“香妈妈,你方才说,已响应了咱们的地方势力有哪些?”   “回殿下,都是西北、西南、东南一带的州都督。关中一带拥护太子,东边则没有动静。”香妈妈翻了翻手中册子,沉吟道:“如今最令人担心的,是北边的态度。”   “这个不必担心,”司徒景明想起许久之前,某人对她说的话,便自信满满地道:“林家那是死硬的中立派,铁了心只打北边蛮族的。便是中原这里一片大乱,他们也不会出面干涉的。”前提是,这林家和里龙牙没有关系。   “此刻本王最担心的,反倒是益州。益州大都督是本王没错,可军政大权都握在长史手上,那长史又是司徒承基派过来的,只要本王一有异动,怕是即刻便能调兵对付本王。”她放下酒杯,伸了个懒腰:“便是这陵州刺史赵龙城,也不是好对付的。本王要举事,必须先过他这关。”要么招降赵龙城,要么杀他夺权,没有第三条路可走。   李福顺咬牙道:“殿下自打来了蜀地,他便一直在监视殿下。每年上书弹劾,总有他一份……此人如此不识好歹,该杀!”   “那赵龙城只是个小人物,殿下要打要杀,一句话而已。”香妈妈道:“太子登基之日已近,殿下可准备好了?”   “各地军队蓄势待发,粮饷马匹亦已准备妥当,只差振臂一呼……”司徒景明奇怪地扬眉:“这些,妈妈你不是最清楚的么,还问本王做什么?”   香妈妈轻叹一声:“我想问的是,殿下可做好了统率三军的准备,可做好了挥师长安的准备,可做好了……君临天下的准备?”   沉默。   也不知过了多久,司徒景明拿起酒杯:“此时此刻,便是本王没有准备,也没有后退的机会了。”她松开手,酒杯便碎在脚边:“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。司徒承基要杀本王,本王又岂能让他好过?”   香妈妈欠身道:“既然殿下已准备妥当,咱们便静待殿下君临天下的一刻。”   司徒景明微笑着摆了摆手:“不,如今还欠一个契机。要举事,要起兵,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。司徒承基是根正苗红的储君,他登基为君,旁人纵有不满,也不能说什么。所以本王在等,等他出错,等他下死手对付本王。”   “当初殿下遇刺,咱们已将此事散播出去,让天下人都知道太子为了帝位,容不下亲兄弟。而太子囚禁天子的流言,更是广为传播,天下皆知。如今市井之中的舆论,对太子很是不利。”   “这还不够,本王希望他做得更过一些。”司徒景明微微出神:“他已压抑了十几年,待得他登基为帝,定是再也忍耐不住,要向本王出手了。本王猜想,他登基之后的第一道圣旨,大概就是召本王回京。本王如今只怕他不下这道圣旨……”她淡笑道:“若他能再有些耐心,缓缓图之,本王才真的有麻烦了。”   只可惜,司徒承基正是欠缺了这样的耐心,否则,也不会时时派出刺客对付她。   他恨不得她死的心情,与她是一样的。   “近来陵州城中,刺客频繁出没,殿下可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。”香妈妈颇有些责怪地瞪她一眼:“王妃娘娘交待过,那件金丝软甲,殿下须得片刻不离身地穿着,否则如那日一般,可不会有人来救你了。”原本司徒景明嫌金丝软甲穿着不舒服,便时穿时不穿的。结果三个月前险些遇刺。伤好之后,她便乖乖地穿上软甲,除非洗澡,再不敢随意脱下来。   听她提起顾楼兰,司徒景明眸色一黯,抬手轻抚上脖子里挂着的紫玉麒麟,神色忡怔:“兰兰……还没有消息么?”   三个月前,顾楼兰托人送来这紫玉麒麟之后,便再也没了回音。   司徒景明命人多方联络,结果才知道京城里与薛大公子虚与委蛇的“顾楼兰”是他人所扮,而正版顾楼兰的下落,却连陆青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   顾楼兰这个人,像是从世间消失了一般,任司徒景明的情报系统如何神通广大,都无法得到她的任何消息。   顾楼兰失踪了三个月,司徒景明便忐忑了三个月。虽然明知她不会有事,但担忧仍然与日俱增。   “是……”香妈妈微垂下头,心中歉然。她掌握了天下各地的情报,哪怕太子在皇宫中的一举一动,她也知之甚详。惟有这蜀王妃……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,再无半点音讯:“请殿下降罪。”   “怪你有什么用?”嘴角挂起苦笑,她取过李福顺手中的酒壶,灌了口酒:“她若有心要藏,天下又有何人能将她找出来?”   “本王只是不明白,她究竟在做什么。有什么事,是需要这般暗中进行的?”   兰兰,你在京城,纵然那里是龙潭虎穴,只要我知道你安好,也就放心了。可是此刻,我竟连你身在何方都无从知晓,你教我如何能不担心?   “对了,殿下。”香妈妈自袖中取出一块令牌,双手呈上:“这是王妃娘娘离开陵州前,让咱们交给你的。”   司徒景明接在手中,掂了掂,已知道这令牌的来历。   这是可以号令里龙牙的龙师令牌,只是顾楼兰为何要将这令牌交给她?   “她走之前,可说了什么?”   “王妃只说,起事之日,殿下自会明白。”香妈妈如实答道。   司徒景明点了点头,将令牌郑重收好:“如花姑娘可还好么?”   “这几日接连遇袭,虽不曾伤着,但她的情绪很不稳定。”李福顺道:“咱家已让王妃娘娘留下的侍女贴身陪伴了。”   “她们?”司徒景明淡淡一笑:“李福顺,你这几日密切监视如花姑娘那里,她们动手,只怕也就在这几日了。”   李福顺惊讶道:“殿下是说……她们?”   “那四个侍女,是当初司徒承基送给本王的大婚之礼。”司徒景明把玩着酒壶:“若本王不用心提防,她们只怕真的会给本王一件大礼。”   李福顺眼中闪过狠厉之色:“原来殿下这些年作戏,都是作给她们看的。既是如此,她们便不能再留了。”   “李福顺啊李福顺,你便是太心急了些。本王还要靠她们迷惑司徒承基,现在动她们,只会坏了大事。本王等着她们自己露出马脚。”司徒景明打了个哈欠:“京城那边,安排得怎样了?”   “已安排妥当。”   司徒景明含糊应了一声,道:“本王最近眼皮直跳,心神难宁,总觉得……会有什么事要发生。”   香妈妈含笑道:“殿下的预感极准,太子即将登基,可不正是要发生大事了么?”   司徒景明不置可否,见壶中酒空了,正要让李福顺去打,忽听得外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有人高声唤道:“殿下、殿下,出大事了!”   司徒景明扬了扬眉:“说。”   “京城传来消息,皇帝陛下——驾崩了!”   一个恍惚,她没拿稳酒壶,酒壶在脚下化作了碎片。   香妈妈与李福顺对望一眼,同时上前,扶住了司徒景明。   司徒景明深吸一口气,拂开两人,沉声道:“本王知道了,下去罢。”   脚步声远去,司徒景明只觉眼前阵阵发黑,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涩。  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,虽然她心中早已看淡了这名存实亡的父子之情,虽然他一直待她不好……   但他终究是她的亲生父亲啊!   她永远不会忘记母亲过世之前,父亲对她满满的疼爱;不会忘记父亲满脸宠溺地唤她四儿;不会忘记父慈子孝的每一个日夜……纵然一夜之间风云突变,她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父爱,但她的内心深处,却仍渴望着父亲的关注和宠爱。   任性妄为,嚣张跋扈……固然是在作戏,却又何尝不是为了引起父亲的注意?   “香妈妈,”她冷冷地道:“本王不是已派了人去营救父皇?”   香妈妈叹息一声:“殿下派的人确实见到了皇帝陛下,但陛下却不愿随他离开。”      “朕命数已尽,离开这里,也活不过几时,四郎有心了。”那个时日无多的男人神色淡然:“今后这寝宫,你便不要再来了。若是被太子的人撞到,只怕不好。”      司徒景明咬了咬牙,将涌到眼眶的泪水硬生生止住:“再派人去,无论用什么方法,都要将秋姐姐营救出京!”   “太子妃?!”香妈妈吃了一惊:“殿下,这是为何?”   “司徒承基不顾秋姐姐身怀六甲,将她囚在冷宫,谁知道他会不会狂性大发,去折磨秋姐姐。”司徒景明想到那种场景,心就狠狠揪了起来。   “殿下,太子妃与他,毕竟是夫妻……”   “夫妻?连亲爹都能害的人,老婆算什么?”司徒景明冷笑道:“传令下去,十日之内,本王要见到完好无恙的秋姐姐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酒爹寂寞很久了,兰兰快出现吧= = 113 113、豁然变天 ...   已穿上了素白丧服的司徒承基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掌。   就是这双手,不久之前,生生扼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。   弑父是什么感觉?   他等这一天等了十几年,可他当真做了的时候,心中却没有预想的狂喜,只余一片迷惘。   那天,他逼着他写传位诏书,然后可以名正言顺地从他手中接过这个国家。而他,也可以安心做他的太上皇,度过生命里的最后几天。   可他竟是如此地不识趣!   “朕不会写的。”皇帝一脸平静:“朕的传位诏书,一生只写一次,但绝不是此刻。”   “你写过?”司徒承基的面色陡然狰狞起来:“写给谁了?司徒景明?”   皇帝只是看着他。   “好,很好,你果然到死也想着你的四郎。”司徒承基狠狠地道:“演了这么多年的戏,可当真难为你了!”   世人都道当今皇帝偏心太子,可谁又知道,他确是偏心,偏的却是四皇子景明。   “承天景命,日月为明……老四的名字,涵义何其之深。”司徒承基冷笑道:“可笑我被你骗了这么多年,天下人也被你骗了这么多年。父皇,你好深的城府,好重的心机。”   多少次了,在几乎能取司徒景明性命之时,却总有人出来救他一命。世上岂有如此机巧之事?   “这十几年,你不也日日想着取朕性命么,承基?”   “既然将话说开了,我实话说了罢。”司徒承基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皇帝:“这诏书,你写也得写,不写也得写。你若识趣,还是写了为好。若是不写,待我捏造一份,盖上玉玺,也是一样的。”   皇帝微笑道:“既是如此,你为何坚持要朕写呢?”   “你——”   “因为这诏书之上,只有玉玺,根本不能生效。”皇帝咳嗽几声,喘息道:“朕将私印藏到了哪里,你不妨猜上一猜。”   “老东西,快将私印交出来。”他忍不住揪了他的衣领,将他整个提起来。   “没有了,”他摇摇头:“朕早已将私印砸得粉碎,世上除了朕留给四郎那份,其余诏书,根本不能生效。”   “司徒昭,你根本早已谋划好了,根本没有打算留我这个太子,是不是?!”他绝望地吼道。   他究竟算计了他多少年?多少年?   皇帝淡淡地道:“若非你大逆不道,朕自会留你一条性命,毕竟,你身上还流着朕的血。”   “放屁!你当我不知道么?”司徒承基失态地吼道:“三年前秋猎大典上的那一箭,根本就是你命人射的,你早就想除掉我了,是不是?!”   司徒昭,为了除掉我,为了你的四郎,你竟可以毫不留情地搭上另一个儿子的性命。天下最恨心之人,舍你其谁?   皇帝似乎怔了怔,却没有否认:“原来你已知道了。”   他云淡风清的样子令他彻底失去理智,他狠狠地掐上他的脖子,狂叫道:“你杀了我的孩子,我要你偿命!”   皇帝没有挣扎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直到眼眸中彻底失去光采。   待司徒承基回过神来,才发现皇帝已死在他的手中。   之后,便是长久的恍惚。   “殿下。”薛仪在身后轻声唤道。   司徒承基回过神来,将手收回袖中,淡淡地道:“何事?”   薛仪手中捧着传位昭书,神色犹疑:“殿下,这诏书,似乎有些不妥……”   “哦?”   薛仪虽看不到他的表情,但从这一声中,已能听出他的不悦。他咽了口口水,硬着头皮道:“殿下,按照本朝例律,传位诏书上,须盖有国宝玉玺与皇帝私印……”   司徒承基陡然转过身来,目光如刀,生生割在他面上,令他悚然变色。   顾戎轩在这时道:“薛大人,殿下是国之储君,先皇在位时,亦曾想要传位于他,不过是为群臣所止,这才作罢。如今先皇驾崩,许是生前不及在诏书上盖私印,又有何奇?”   薛仪反应过来,忙不迭地道:“是是是,臣糊涂、臣糊涂了。”   司徒承基面色这才缓和下来,赞许地看了顾戎轩一眼,道:“太傅,父皇丧事,可安排妥当了?”   “已交由礼部安排,殿下不必忧心。”顾戎轩欠了欠身:“此刻殿下登基之事,方是重中之重。”   薛仪忙道:“殿下,三日后便是黄道吉日。国不可一日无君,殿下还是早登大统,方能安定民心。”   司徒承基点了点头,沉吟片刻,道:“太傅,将先皇驾崩一事诏告天下,并传孤谕令,命各地皇亲国戚,回京奔丧。”   这个皇朝的皇亲,除了正在京城的秦王司徒文章,便只剩了蜀王司徒景明。   顾戎轩会意,拱手道:“是。”   薛仪却道:“殿下,此刻动手,会不会太快了些?”   司徒承基侧目而视:“先皇驾崩,诸王难道不该回京吊丧?”   薛仪出了一头冷汗:“臣……臣不是那个意思。殿下此刻宣蜀王回京,万一逼急了他,可……不大好。”   司徒承基冷笑道:“孤正是要逼他。孤占着正理,他若是不敢奉诏,孤正好有借口治他一个不忠不孝之罪。”   薛仪只觉不妥,硬着头皮劝道:“殿下,此刻各地势力蠢蠢欲动,若是逼反了蜀王,天下必遭战火涂炭……”   顾戎轩冷冷地道:“薛大人这是怎么了?蜀王小儿是迟早要除的,他纵然不举兵,殿下也要发兵蜀地,取他性命。倒是薛大人今日一直在为那蜀王说话,老夫可就不大明白了。”   薛仪骇然道:“顾戎轩,你休要胡言害我!薛仪字字句句,都在为殿下着想。蜀王一人不足为虑,但若让他联合了其他势力,那便难以对付了。殿下要对付蜀王,只能缓图之。”   顾戎轩道:“殿下谕令,于情于理,蜀王都拒绝不得。待他入了京,要杀要剐,可就由殿下做主了。又有何不妥?”   “我——”   “够了,不要再说了!”司徒承基烦躁地挥了挥袖:“此事待孤登基之后,再行商议。此刻你们且全了心思,为孤稳住朝中大臣,休得争执。”   两人对望一眼,齐声道:“是,殿下。”   话到此处,有宫人扶了大腹便便的太子妃李晚秋出来。司徒承基久未见她,此刻只觉她形容憔悴,身形消瘦,挺着大肚子,看着吃力之极。因为是临时得了信,她未及梳妆,一头长发由一根簪子松松地束着,衬着一身素色丧服,宛若冬日里傲雪凌霜的寒梅。   司徒承基忍下突然升起的、替她挽发的冲动,挥手免了她行礼。她的目光便落在备好的棺木上,眼里蓄满了哀伤:“父皇……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   司徒承基淡淡地道:“昨夜戌时。”   “我想看看他……”李晚秋轻声道:“父皇平日待我那样好,我想送他最后一程。”   好?司徒承基在心中冷笑着,你可知道,你的第一个孩子,就是被这老家伙害死的。   心中虽是不屑,话出口,却变成了另一番言语:“去罢。”   李晚秋挣开了宫人的搀扶,独自来到棺木前,怔怔地看静静躺着的皇帝,从前相处的场景便一幕幕浮现出来。   作为太子妃,她时常随着司徒承基去向皇帝请安。但他们之间的交流,仅止于几句平淡的问候而已。后来皇帝病倒,她便时时到龙榻前服侍,替司徒承基尽孝,两人之间的话才多了起来。   皇帝待她很好,但是对着她时,却总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。   不知什么时候起,司徒承基便不再让她去见皇帝,待她迁入冷宫,更是再也不曾见过这位天子。却不料,时隔许久,再见时,已是阴阳相隔。   她正凝神看他,却忽在皇帝的重重龙袍下,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——那重衣遮盖的脖子上,似乎有着一些瘀青的痕迹。待她仔细看时,却赫然发现,那是一枚指印。   她面色大变,霍然回头,看向司徒承基:“殿下——”   司徒承基上前几步,手轻轻按上了她削瘦的肩:“秋儿,怎么了?”声音轻柔,却似蕴藏着无限杀机。   李晚秋眉宇间闪过痛楚之色,随即淡下了脸,轻声道:“没什么……只是父皇骤去,心中难过罢了。”   “父皇春秋已高,且病了多年,如此,也算是解脱了。”他面上扬起浅笑:“秋儿莫要太难过,若是伤了孩子,父皇在泉下……亦不会安心的。”   “妾身明白。”她垂下眼,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着。   “殿下!”一旁的越儿忽出声道:“太子妃娘娘近来身子不适,不宜久耽,可否由越儿扶她回乾林宫歇息?”   司徒承基缓缓松手,指间骨骼微微作响。他点了点头:“你将太子妃送回去……乾林宫便不要住了,搬回东宫罢。”   “多谢殿下。”李晚秋微微一福,似在强忍着什么。   越儿赶忙上来扶了她,两人向殿外走去。   “娘娘,您的手……”   “无妨,”李晚秋轻轻抚了肩膀,淡淡地道:“无妨……”   司徒承基目送两人离去,目光又转了回来,在皇帝脖子上停了停,伸出手,将领子拉高,遮住了那道指痕。   顾戎轩与薛仪早已退过了一旁,半句话也不敢说。   也不知过了多久,就在天快要亮的时候,一个侍卫撞撞跌跌地扑了进来,跪倒在地:“殿下、太子殿下!北关有紧急军情!”   司徒承基面色一变:“讲!”   “靼剌大军逼近北关,北关告急!”   在司徒承基阴沉的目光中,顾戎轩微抬起头,望向泛白的天边,心中微叹口气。   这天,终于要变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渣太子啊,你好狠的心呐…… 114 114、大军压境 ...   “禀单于,大军已到了北关之外驻扎,三王子遵照单于命令,按兵不动,请单于示下。”靼剌探子赶马奔回王庭,向靼剌单于禀报军情。   靼剌单于正津津有味地喝着羊奶,闻言哈哈一笑,道:“传令下去,围住北关,不要轻举妄动。”   那探子领命去了。单于又喝了口羊奶,向一旁的俊秀少年露出黑黄的大板牙,笑道:“顾公子果然守信,我靼剌大军压境,北关守将竟按兵不动。”   被唤作顾公子的少年盈盈浅笑:“若无把握,在下又怎敢安坐单于王庭?”   “哈哈哈哈,好!”单于一口喝干了羊奶:“靼剌与你中原皇族有约定,每逢新君即位,便出兵犯关,各凭本事厮杀,但有伤亡,自行清算,权当练兵。顾公子说中原皇帝死期已近,本王还不大相信。谁料方一出兵,那皇帝果然死了。”   少年笑道:“皇族丑闻,让单于见笑了。”   靼剌单于摆了摆脑袋:“本王却不明白,公子要本王出兵北关,究竟为了什么?”   “为了帮一个人夺皇位。”少年如实答道。   单于欣赏于少年的诚实,闻言笑道:“出兵北关并非难事,但公子的要求,却有些难办了……公子不若告诉本王,本王这样做,可以得到什么好处?”   “和平,”少年道:“至少二十年的和平。中原的太子野心勃勃,一旦巩固了权位,必将挥兵四夷,而靼剌,将首当其冲。北方草原已近两百年不曾与中原正式开战,若太子得了天下,则草原再难安宁。”   “公子何以肯定,你效忠的那人做了皇帝,不会对靼剌开战?”   “在下敢以性命担保,在她有生之年,决计不会对靼剌用兵……除非贵国先行开战。”少年信誓旦旦。   “本王要你性命何用?不过你手中既有当年的信物,靼剌又欠中原皇族一个承诺……此番本王便信你一回。”单于道:“不过在此之后,靼剌与中原再无拖欠。”   “从此以后,靼剌如何发展,是战是和,都由单于说了算,与中原再无瓜葛。”少年肯定地道。   “好!”靼剌单于哈哈大笑,面上露出真正的欢欣:“有你这句话,本王就放心了。”   少年站起身来,掀帘出了王帐。冷风吹在她面上,令她微微缩了脖子。   靼剌大军压境,北关军对抗不力,损失惨重,朝廷必将派出军队增援北关。若所料不差,司徒承基定不舍将亲信军队派出,那么前来北关的,必然是龙武军屯扎洛阳的那二十万大军。苏毓先前与龙武大将军张既已有约定,他纵然不会公然支持司徒景明,也决计不会掺和到其中。   想到这里,她禁不住一叹。   事实上,张既在上官皇后那册子中榜上有名,起事之日,他若与西来的军队前后夹击,定是势如破竹,以最快速度攻到长安城下。然而……她曾暗自立誓不照上官皇后铺的路走下去,那么这条路便注定坎坷难行。   她曾想过大开北关,引靼剌军直杀长安——但考虑到可能有的种种恶果,她还是放弃了这种念头。   如今只有用龙武军换北关军,南下袭击长安,方为上策。   有时候想想,她真是自找苦吃。大好的局势弃而不用,非要赌上那口气,走一条更为艰难的道路。   但如果……这条路,能够减少一些伤亡呢?   那么纵然再艰难坎坷,便也值了。      “秦王妃苏毓,前来吊唁大行皇帝。”   在门官的高唱声中,苏毓跨入了停放先皇灵位的殿宇。   “五弟妹?”司徒承基负手立在她身前,上下打量着她:“五弟怎地没有来?”   “见过太子殿下。”苏毓抚着便便大腹,艰难地向他施礼,然后答道:“秦王殿下前几日出了天花,眼下高烧未退,昏迷不醒……便连父皇驾崩一事,也尚未知晓。”她深深看了司徒承基一眼:“妾身以为,殿下早已知道了。“   “哦?”司徒承基面色有些阴沉:“这倒巧了。父皇一去,五弟便得了天花。不知情的人,还道五弟与父皇父子情深,要随父皇去了。”   “秦王殿下与陛下自然是父子情深,”秦王妃应答得体:“妾身还担心殿下醒来之后得知此事,伤心过度,于身子有损。”   司徒承基淡淡一笑:“如此说来,五弟还是莫要醒来的好……呵,这天花可是大病,弟妹可请了大夫?”   “已请了宫中凌太医看过。”   “一个太医怎么够?孤会将太医署中得闲的太医都派到府中……这怠慢了谁,也不能怠慢孤的亲弟弟,弟妹,你说是不是?”司徒承基悠悠地道。   苏毓亦报以微笑:“妾身替秦王谢过殿下的关爱。”   司徒承基摆了摆手:“弟妹怀有身孕,进出不便。这几日便留在麟德殿,太子妃很快也会搬过去,你二人也好有个伴儿。”   按照天朝例律,皇帝大行,皇亲须得入宫戴孝。司徒承基的话,苏毓无从拒绝,只得道:“谢殿下恩典。”   司徒承基目光一转,落在远处灵旁的李晚秋身上,含笑道:“孤的太子妃近来情绪不大稳定,弟妹不妨陪她说说话,开解开解她。至于五弟那边,弟妹不必担心,孤定会让宫中最好的太医去为他症病的。”   苏毓隐约察觉出他话中暗藏的杀机,心中一凛,低声道:“多谢殿下。”   款步向李晚秋那里走去,却被一人半途截住。   苏毓抬头一看,似乎怔了一怔:“爹……”   “毓儿,秦王呢?”唐国公苏劲的脸色十分阴沉。   “他……他出了天花……”猝然不防,苏毓有些慌乱。   “天花?哼,早不出,晚不出,先皇一去,便出了天花,世上岂有如此机巧之事?”苏劲冷笑一声:“君主亡故而不能拜祭,是为不忠;父亲亡故而不能拜祭,是为不孝。如此不忠不孝之人,你还要为他说话?”   “爹!”苏毓的声音不由自主大了起来,惹得灵堂之中人人侧目:“您怎么可以这样说?秦王殿下不但是亲王,可还是您的女婿!”   “女婿?我苏劲可没有这样的女婿。”苏劲将苏毓拽过一边,压低了声音:“毓儿,听爹爹的话,离开那秦王,回家来罢。”   苏毓凝视着父亲,沉声道:“爹,出嫁从夫,此时此刻,女儿绝没有弃他而去的道理。”   苏劲有些急了:“那秦王不识时务,胆敢违逆太子殿下,将来定是没有好下场的。爹这可是为了你好。”   “爹,女儿嫁了他,自是生死相随,不离不弃。”   “你!”苏劲气得吹胡子瞪眼:“你这孩子,怎地这般不识好歹?”   “爹,只怕是您贪恋荣华富贵,依附了太子,连苏家数百年的立场都不要了。”   苏劲怒道:“住口!你怎敢这样对爹说话?!你可知道你愚蠢的行为,会害了整个苏家?”   较之苏劲的怒气冲天,苏毓则显得分外平静:“爹,女儿无意连累家族,也绝不会离开秦王。若爹爹当真如此为难,女儿愿意脱离家族,从此与苏家断绝关系。”   苏劲像是被吓到了,四周也是一片安静。渐渐着,他面上怒气涌现,重重一巴掌,毫不留情地落在苏毓脸上:“混帐!老子生你养你这么多年,就是让你说出这句话的?!”   苏毓不顾隆起的小腹,直直向他跪了下来:“求爹爹成全女儿!”   “你——”苏劲剧烈喘息着,拳头捏得“格格”作响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他长叹一声,仿佛老了十几岁一般:“罢了,我苏劲,只当没生过你这女儿罢。”   苏毓红着眼眶,俯身嗑了几个头,这才辛苦地站起身来。苏劲别过头,不与她目光接触。她轻叹一声,慢慢向李晚秋那边走了过去。   看了一场好戏,薛仪挪步过来道:“唐国公好大的火气。听说国公平日最是疼爱这个女儿,如今倒是舍得?”   苏劲冷冷看他一眼:“这丫头不识好歹,我却不能让她拖累了整个苏家。”   薛仪捋须笑道:“大义灭亲,古来有之。国公行止,倒颇有古风,本官佩服、佩服。”   苏劲轻哼一声:“薛大人的外侄薛勇大将军比我那丫头也差不到哪里,到时候,我倒要看薛大人如何‘大义灭亲’了。”   薛仪神色一僵,讷讷地道:“这个畜生,不提也罢,不提也罢……”   “听说薛权薛将军与顾太傅的妹子好事将近,我先在这里恭喜了。”苏劲本着中庸原则,不能将这个权臣得罪得太过。   果然薛仪神色缓和了许多:“我那不争气的侄儿与顾家小姐倒是两情相悦,只差蜀王那一封休书了。”   苏劲压低了声音:“先皇大行,诸王自要回京吊孝。待那蜀王进了京,还不是任薛大人你捏扁搓圆么?到时候,薛大人若有需要,尽管去找犬儿苏黎便是。”   薛仪哈哈一笑,亲热地拍了拍苏劲肩膀:“国公这份人情,本官记下了。来日殿下登基,国公这拥立之功,自是少不了的。”   苏劲微微一笑:“那就要靠薛大人提点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难为乃了……苏姐姐…… 115 115、流言蜚语 ...   “伤重难行?”司徒承基闻报之后,冷笑不已:“这可当真是巧上加巧了。先皇一驾崩,孤的五弟便得了天花,高烧未醒;这会儿,却连四弟也遇刺伤重,难以成行了?”   薛仪忙道:“蜀王三个月前遇刺,如今这许多天过去了,再重的伤,也该好了。此必是蜀王怕殿下对他下手,这才找了借口,不肯入京。”   顾戎轩咬牙道:“先皇大行,蜀王胆敢不入京吊唁,正是落人口实,自寻死路。殿下,此番正是对付蜀王的大好机会。”   司徒承基点了点头,却不说话。   薛仪道:“蜀王之事只可缓图。如今外面流传着一些不利于殿下的传言,此刻动手,只怕于殿下名声有损。”   “哦?”司徒承基拖长了语调:“外边,都说孤什么了?”   “这……”薛仪垂下头:“臣不敢说。”   “孤恕你无罪,尽管说罢。”司徒承基懒洋洋地道。   “外边……外边说殿下弑父杀君,伪造诏书……还说……”   “还说了什么?”司徒承基眸色有些冷。   “还说……还说殿下残忍好杀……逼死了先皇,又要对兄弟动手……”   司徒承基轻哼一声,摆了摆袖袍:“不过是些流言蜚语,成不了什么气候。”   “防民之口,甚于防川。”顾戎轩道:“若是流言传开了,于殿下大是不利。臣以为,还是命东林卫在城中戒严一番,查一查流言的源头为好。”   “太傅言之有理,臣附议。”薛仪难得不与顾戎轩唱反调。   司徒承基“嗯”了一声:“东林卫大将军是薛卿的侄儿?孤听说,他可是不大听话。”   薛仪忙道:“回殿下,那薛勇不过是薛家的旁系,臣与他关系甚远。殿下若是对他不满,大可将他贬了。”   司徒承基似笑非笑:“孤先前不动他,是不想被人说成没有容人之量。孤能忍他这么久,自然可以继续忍下去。这薛勇脾气虽臭,但确是有些才能的,做东林卫大将军,再合适不过。”   薛仪心头一跳,低头道:“殿下唯才是用,臣佩服。”   “搜查长安一事,还是交给薛卿的侄儿薛权罢。孤听说,你那侄儿近来与顾家小姐打得火热,可有此事?”   薛仪笑道:“回殿下,他二人正是郎有情妾有意,只待殿下下旨赐婚了。”   司徒承基哈哈一笑,对顾戎轩道:“被先后两任天子赐婚,除了太傅的妹妹,尚有谁人有此殊荣?”   “臣替臣妹谢过殿下眷顾。”顾戎轩心中老大不是滋味。   “待孤登基,薛权的职位少不得要往上提一提。顾家小姐的夫婿,这出身可不能太低了。”   这回轮到薛仪心中嫉妒:“谢殿下恩典!”   “唔……至于蜀王那边,便让陵州刺史亲自带人去请孤的四弟。就说先皇弥留之际,对他十分惦念,他便是伤得再重,也要回京。再派几个太医到陵州,一路上贴身护卫,这样,总伤不着四弟的。”他露齿微笑。   “殿下英明。”顾戎轩高声道。   “太傅放心,你妻儿的仇,孤定会为你讨还的。”   “多谢殿下。”顾戎轩面露微笑。   薛仪心中愈发不快,岔开话题道:“殿下,增援北关的将领名单,殿下心中可有主意了?”   “薛卿以为呢?”   “臣以为,龙牙军是殿下心腹军队,将来若是国中有变,尚可为殿下征战四方。而龙武军大将军张既一向坚定立场,不偏不倚,若是用他平乱,只怕有些难以指挥。不若将之调往北关,抗击靼剌,也可防止龙武军倒戈,长安腹背受敌。”   司徒承基不置可否:“太傅有何高见?”   “臣以为,张既虽不偏不倚,但殿下登基,便是天下之主,张既自然会向殿下效忠。那洛阳的二十万驻军便是殿下的锋锐之师,更是东边的门户。若将张既调往北关,洛阳城空,如有叛军趁势而起,长安失去一屏障,则潼关危矣。”顾戎轩缓了口气,方接道:“臣提议以龙牙军大统领周新为帅,调青幽二州府军,广备粮饷,增援北关。”   “好!”司徒承基击掌道:“太傅此言甚合孤意。周新乃先皇亲信,遣之无妨;调二州府军,一来路途较近,二来于孤手中大军无伤。太傅的提议,可解了孤的一大心结啊!”   顾戎轩微笑着欠身:“食君之禄,自当忠君之事。能为殿下分忧,是老臣的荣幸。”   提议接连被否定,薛仪的面色阴沉下来,低了头,一言不发。   自打殿下重新信任顾戎轩之后,这老儿办事便卖力异常。更可气的是,殿下总是较为看重他的意见,当真是人比人,气死人。   好在追查流言一事,司徒承基交给了薛权,待他查出点什么来,还愁司徒承基不对他刮目相看么?      “殿下。”李福顺向着躺在床上装死的司徒景明跪了下去。   司徒景明睁开无神的双眸,打了个哈欠:“什么时辰了?”   “回殿下,未时了。”   “大中午的,怎地这么静啊?”最近局势紧张,不发生点什么,她反倒心中不安了。   李福顺恭声道:“如殿下所料,方才那四个侍女露了原形,企图胁持如花姑娘离府,已被我等制住。”   司徒景明懒洋洋地道:“如花姑娘,哪里是这么好胁持的。被香妈妈调-教了这么多年,那些花魁姐姐们个个身手不凡,她们可要吃苦头了。”   李福顺含笑道:“殿下说得是,如花姑娘当场制服了两个,剩下两个,才是咱家动的手。”   “做得好,李福顺呐,你想要什么奖赏?”   李福顺笑道:“只要殿下一切安好,咱们别无他求。”   “唔,那怎么成?这样吧,待本王做了皇帝,就封你做宫里的总管太监。以后谁要见本王,你就狠狠敲诈他一笔,如何?”   李福顺哭笑不得:“那咱家就先谢过殿下了。”   “香妈妈那边,可准备好了?”   “一切就绪。”   司徒景明点了点头:“听说司徒承基已经登基做了皇帝,针对本王的诏令,只怕就要下来了罢。”   “前番他以先皇驾崩一事命殿下回京吊孝,被殿下以伤势推了过去。咱家担心他拿此事做文章,责殿下一个不孝之罪。”   “不孝?”司徒景明笑着抬了抬裹满绷带的肩膀:“像本王这样,伤得就剩一口气了,便是想尽孝,也有心无力吧。他要责,便让他责去,反正他要逼死本王的流言早已传遍天下,他再怎样说,天下人也会认为他在逼本王而已。现如今,天下人的同情,是在本王这一边的。”   李福顺深以为然:“殿下说得是。听说太子……新皇让龙牙军在长安城中大肆搜捕散布流言之人。负责此事的人正是那薛权,他以权谋私,似乎害了不少无辜的人。”   提到薛权,司徒景明的面色有些阴沉:“那只癞蛤蟆……若非他成日里打本王女人的主意,本王倒要感谢他给司徒承基添乱了。”   李福顺劝道:“殿下,大局为重,不必与这等小人物计较。他日殿□登大宝,还怕没机会收拾此人?”   “你说得没错,”司徒景明恹恹地道:“本王只是心中不快罢了。”想到此刻与薛权在一起的,并不是顾楼兰,她心里便稍稍好过了些:“听说司徒承基登基之时,还出了些岔子?”   “是……据说先皇的传位诏书上,只有玉玺之印,并无先皇私印,因此引起了朝中一些老臣的诘问。”   “如此一来,司徒承基弑君的事情更是坐实了——若不是害死先皇,这传位诏书何以手续不全?”司徒景明笑得幸灾乐祸:“不,应该怪祖宗为何定下这等规矩:除非先君横死,新君即位,必须有先皇的传位诏书。父皇既是‘病死’,没有传位诏书,自然古怪得紧。”   听出她话中的悲怆之意,李福顺知道她仍介怀先皇之死,不敢接话,只得继续道:“朝中部分老臣质疑诏书的真实性,言之咄咄。新皇一怒之下,当场便格杀了几人,这才将朝臣震慑住,得意顺利登基。”   “好哇,司徒承基这‘弑父杀君’的罪名是跑不掉了,”司徒景明啧啧有声:“如今就看他如何逼迫我这个兄弟了。”   远处突然传来震天的马蹄声,司徒景明耳朵动了动,一跃而起:“来了!”   走出几步,却又折回道:“李福顺,帮本王把这些绷带扯得再乱一些,再多洒些猪血。”她一面说着,一面将束发金冠拉得歪了,又弄乱了衣袍,顺带往脸上抹了些白粉,看起来狼狈而憔悴。   李福顺忍住了笑,道:“殿下,这样已经很好了,完全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亲王的样子。”   “那就好。”   司徒景明深吸一口气,由李福顺扶着,向府外走去。   接下来等着她的,是一场豪华之极的大戏。   而之后她要面对的,是更加严峻的形势。   她,蜀王景明,要举兵了! 作者有话要说:顾太傅乃阴人也…… 116 116、豪华大戏 ...   陵州刺史派兵围住了蜀王府的大门,这一举动,引来了全城许多百姓的围观。   “哎哎哎,这刺史大人是吃错什么药了?居然敢派人包围王府?他、他不要命啦?”   “嗨,这你就不知道了。新皇登基,担心蜀王殿下和他争皇位,所以派兵过来,要抓殿下。”   于是群众哗然:“这、这也太过分了吧?咱们殿下虽然平日里胡闹了点,可从没做过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啊!”   “还有人构陷殿下私蓄军队,暗藏兵器,准备造反了。”   有人为蜀王说话:“这王府里一共才几个侍卫啊,殿下何时私蓄军队了?”   “唉,我看啊,不管殿下有没有做这些事,此番都是必死无疑了。”   “此话怎讲?”   “听说新皇是逼死了先皇才得了皇位,听说先皇驾崩前有意将皇位传给咱们殿下……连诏书都写好了。所以啊,新皇是决计不会放过蜀王殿下的了。”   “啊,难怪听人说新皇的那份诏书来路不正,登基那日还有许多大臣置疑来着。新皇还因此砍了不少大臣,啧啧……可当真是心狠手辣。”   “嘘!这些话可不能随便说,要杀头的!前番京城传这些话的人,听说都被抓进去了,现在京城已经没有人敢说了。”   “嘁,新皇敢说,还怕人说么?他能杀京城的人,难道还能杀了全天下人么?”   “我还听说啊,咱们王妃之所以回京,也是为新皇所逼,如今,竟还强迫娘娘她嫁给旁人。说是……咱们殿下一死,娘娘就要另嫁了。”   “这怎么成啊!”王妃在陵州人气甚高,此言一出,顿时人人激愤。   “好了好了,小声一点,殿下出来了。”   议论间,蜀王已由王府总管扶着,蹒跚着走了出来。但见她形容憔悴,全然没了平日神采飞扬的气势。一身王袍皱巴巴地搭在身上,半露出的绷带里,尚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鲜血。头上的金冠歪在了一旁,一头黑发蓬乱地披散着,一张俊脸苍白而无血色,看起来落魄之极。   “殿下……殿下好可怜!”一个平日里颇为迷恋蜀王那张小白脸的少女梨花带雨,心疼之极。   “是啊是啊,堂堂的王爷,居然会走到这种地步。”这是一片附和之声。   但见蜀王颤巍巍地走到陵州刺史面前,拱了拱手,声音沙哑而苦涩:“赵大人,你派兵围了王府,却是为何?”   那陵州刺史高声道:“下官奉今上之命,恭请殿下回京。”   “你……”蜀王抚着胸,面露痛苦之色,喘息间,她艰难地道:“本王伤重难行,恕难从命了。”   “伤重?”赵刺史面露讥讽之色:“殿下这可不是好好的么?殿下既能让人扶着出府,一路回京,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。”   蜀王似乎被气得不轻,颤抖的手指着赵刺史,胸口的血迹大片大片地扩散开,显然伤口又裂开了。   赵刺史斜睨她一眼,道:“殿下,下官也是奉命行事,您可不要让下官为难了。”他在马上指了指身后:“下官已备了香车宝马,大批侍卫,一路护送殿下回京。殿下,请吧。”   蜀王怒声道:“赵龙城!本王伤成这样,动辄伤口破裂,哪里经得起颠簸?你、你当真要害死本王不成?!”   赵龙城拱了拱手:“对不住了,殿下。皇帝陛下已下了圣旨:先皇大行,您就是死,也只能死在回京的路上。来人呐,将殿下请到车中去。”   身旁侍卫方应了一声,就见蜀王身躯一颤,陡然喷出一口鲜血来,触目惊心。四周一片死寂,蜀王顺势挣开李福顺的搀扶,仆倒在地,悲声长呼:“父皇仙去,本王心痛欲死,只恨不得下一刻便身在长安,送父皇最后一程。可是——”她怒目圆瞪:“本王这一去长安,新皇只怕要将本王与父皇陪葬罢!”   赵龙城面色一变:“殿下何出此言?”   蜀王仰天长笑:“新皇害死父皇,假诏登基,此事天下皆知,赵大人还要装作不知道么?”   赵龙城喝道:“此等流言,如何可信?新皇乃先皇亲立的太子,先皇驾崩,新皇即位,自是理所当然!”   “父皇既有意立他,为何却不曾写下传位诏书,却要新皇拿那印章不全的假诏前来凑数?”见赵龙城哑口无言,蜀王悲声道:“大皇兄啊大皇兄,你何其残忍?害死了父皇,还要逼死我这个亲生兄弟么?!”话到此处,她似是激动异常,面上一片潮红,呼吸一顿,又喷出一口鲜血。   围观群众早已是议论纷纷,看着蜀王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,而看向赵龙城时,又充满了鄙夷和愤怒。   先前那些事不过是口口相传的流言,如今看蜀王样子,竟似所传非虚,而那刺史大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,更为蜀王的话增添了几分可信度。   “大皇兄,臣弟从未有过争位之心,你为何不肯放过臣弟?”蜀王悲呼道:“当年在宫中,你对我饱加欺凌,动辄毒打……如今我避到了这穷山恶水之地,难道你还不肯放过我么?!苍天呐!我司徒景明究竟做错了什么,为何我的亲生哥哥要对我如此相逼?!”心中大恸之时,两颗泪水自颊边滑落,她再也忍耐不住,伏在地上痛哭起来。   “殿下!”李福顺也跟着跪了下来,似已无能相劝,只得陪着流泪。   这一回,连那陵州刺史的脸上,都带了几分不忍,更不用说候在一旁的侍卫与周围的百姓了。   “唉,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啊!”   不知是哪个文人感叹了一声,之后,对于蜀王的同情之语便再也止不住了。   “报——”一人打马飞奔而来,不及停步,便跃下了马,跪在赵龙城面前:“大人,汉中、天水、安定,三地都反了!”   “报——江州、建宁、永安也举了反旗!”   “报——荆南一带打着拥立蜀王的旗号,举兵反对新皇。”   “报——梓橦刺史领兵五千,前来迎接蜀王殿下。”   赵龙城脸上肌肉抽动,似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   这一夕之间,天下处处燃起烽火,一直以来的伪太平局面,终于被彻底打破。   “殿下!咱们不若反了,杀进长安去,干他娘的!”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。   “对对对,杀进长安!”   “反了罢,反了罢!”   “再不反,殿下可就没有活路了啊!”   蜀王慢慢抬起了头,伸袖拭了泪,向众人拱了拱手,声音平静地道:“多谢诸位的支持,只是新皇究竟是本王的亲兄弟,他对本王不仁,本王却不能对他不义。”   又有人吼了一嗓子:“殿下,难道您当真要把性命赔进去么?新皇可是铁了心要您的命呐!”   蜀王苦笑道:“本王又何尝不知……罢了,劝当本王不曾当过这个亲王,这便弃了亲王仪仗印信,归隐林间,做个普通百姓罢。”   “不可!”却是赵龙城脱口反对,见众人的目光看了过来,他踌躇片刻,道:“今上已下了死命,若是拿不到殿下回京,便让这陵州全城的百姓赔命……”   此言一处,众人大哗。蜀王亦是满面怒色:“百姓何辜?大皇兄岂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?!”她面露痛苦之色,良久,长叹一声:“罢了,一人做事一人当,本王……唉,本王便随赵大人你回京罢。”   “殿下!”众人大惊,心中却感动非常——这蜀王平日里胡作非为,但真正想起来,却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,最多只是小孩子胡闹一阵罢了。想不到此刻她却会为了陵州百姓而牺牲自己性命,这如何让百姓们不感动?   “不必再说了,本王心意已决。”蜀王摆了摆手,挺起了胸膛,一派傲然不屈的模样:“本王好歹是先皇之子,天皇贵胄,便是死,也要死出应有的尊严。大皇兄要本王回京,本王便回京又如何?”她忽叹息一声,声音轻微,却让许多人都听了个真切:“能回京见王妃一面再死,本王……死而无憾了。”   原来都是真的——王妃是被迫与殿下分开的,亦是被迫改嫁他人的。   众人心中疑惑得解,看向蜀王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惋惜,许多感性之人更是抹起了泪。   想到蜀王回京见到心爱之人,两人挥泪作别,执手相望,下一刻,便是天人永隔……怎能不教人心中感动?   “殿下!为了救出王妃娘娘,您可千万不能放弃啊!”说话的,又是先前那人。   “是啊,殿下,王妃娘娘还在京城等着你去救她呢,殿下怎可自暴自弃?”   “殿下,反了吧,杀进长安救王妃娘娘,咱们都支持您呐!”   “殿下!”   “诸位的好意本王心领了,只是谋朝篡位之事,本王终究办不到。”她摇头叹息,转向着龙城:“赵大人……”   “殿下!”赵龙城忽地翻身下马,跪倒在蜀王面前:“殿下重情重义,下官亦不能做先皇的帮凶了!”   蜀王似是吓了一跳:“赵大人,你?”   赵龙城抬起头,一脸的痛悔:“实不相瞒,下官曾接获新皇密旨,半路之上,要取殿下性命。殿下此行……根本到不了长安啊!”   “什么?!”蜀王目瞪口呆,捂着胸口踉跄后退,悲声道:“大皇兄,你好狠的心!难道连辩解的机会也不留给臣弟么?!”   “殿下为了陵州百姓,甘心身赴龙潭,如此高义,令下官感佩。下官虽不才,亦不能做那是非不分之事。”赵龙城将额头压在地上:“殿下,下官愿举一州之兵,为殿下效鞍马之劳,讨那无道昏君!”   “殿下,我等愿效鞍马之劳!”赵龙城带来的侍卫们跪了一地,百姓们便也兴高采烈地跟着跪了下来。   “你们……你们这不是在逼本王么?”蜀王一脸为难。   “民心所向,殿下切勿再犹豫了。”李福顺也劝道。   “本王……本王……”   “报——梓橦的五千人马已到了城下,恭候蜀王殿下驾临,请殿下上马!”   “请殿下上马!”众人齐声道。   蜀王静静地看着他们,不知为何,面上隐约闪过一丝疲惫。   “罢了,”她说:“罢了。”   “为本王备马罢。”   “若讨得昏君,本王定会励精图治,还天下一个清明。”   “殿下圣明!”   “殿下万岁、万岁、万万岁!”   在山呼万岁声中,蜀王由陵州刺史搀扶着上了马,在侍卫的开道下,向城门缓缓驰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赵酱油更阴啊…… 117 117、狼烟四起 ...   阳平关的守将蒙焉近来可谓是愁云满面,神思不宁,时常唉声叹气眉头紧锁不说,每日议事之时也会不受控制地走神。   最后,他的副将许甚看不下去了,借着顶头上司发呆之际,单刀直入地问道:“将军,您近来是怎么了?”   蒙焉看着墙上地图,叹了口气,没有回答。   许甚道:“将军可是担心叛军一事?”   蒙焉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块:“如今蜀王叛军都屯扎在汉中一带,却连日不见动静,着实令人担忧。”   许甚笑道:“将军何必担心,阳平关依山为险,兵精粮足,别说是汉中的五万军队,便是十五万,也未必能将这阳平关打下来。”   “本将奇的是,汉中叛军为何迟迟不来攻打阳平关?照理说,要攻打长安,阳平关是最近的路途,除非他们打算绕过上庸与宛城,去打武关。”   许甚摇头道:“不可能,走武关路途遥远,耗时冗长,军饷必然难以接济。更何况,陛下在武关亦屯了重兵,走武关,还不若直接来打阳平关。”   “话是不错……但这蜀王举发旗也有一阵子了,叛军也在汉中集结了将近半月,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,许将军难道不觉得奇怪么?”   许甚不以为意:“许是叛军怯了,自觉难成气候,便想占地为王?”想想也是,这蜀地叛军不过五万左右,凉州一带则只有七万,分散在天水、安定、武威三城之中。荆南叛军号称十万,却始终未见动静,多半还在观望。而新皇那边,洛阳有驻军二十万,京城长安尚有十万龙牙军。各处关隘要塞如虎牢、潼关、武关、阳平关等,均屯有重兵。这些叛军,着实成不了气候。   蒙焉心中只觉不妥,却说不出个究竟来,只得道:“希望如此罢。”   “其实将军只须打起精神,守住了这阳平关,任他多少叛军,都出不了汉中的。”许甚含笑安慰道。   蒙焉点了点头:“你说得对,是本将多虑了。”   新皇旨意,是让他守住阳平关,莫要放叛军过去威胁长安。至于剿灭叛军,朝廷自会再派将领,倒不需要他操心。   许甚说得对,只要他守牢了阳平关,任他叛军如何使计,也是无可奈何。      潼关作为京城长安的门户,自是守备森严,兵精粮足。守将秦浩是司徒承基一手提拔,对其忠心耿耿。若非如此,司徒承基也不会放心地将长安东边的屏障交给他把守。   虽是把守着要害之地,秦浩的日子却过得相当轻松。潼关以东有函谷关和洛阳,南边有武关,北面则是宽阔奔腾的黄河……无论哪一面的叛军都无法轻易地到达关下。而关内驻扎着最精锐的士卒,备着最精良的装备,屯着最好的粮草。他守潼关,简直和渡假没有两样。唯一要担心的,就是司徒承基会不会将他调到西面去对付叛军了。   这一日,潼关之下,却来了一支军队。放眼望去,绵延不绝,足有好几万人。   秦浩在城墙上仔细辨认,却发现这支军队虽盔甲不整,形容狼狈,但阵形整齐,凌而不乱,显然是训练有素。再一看,不免发现了远处旌旗上大大的“林”字。   “来将通名!”他高声喝道。   军士默默地让出一条道,一名身着全身甲的将军策马走到了关下,高声回道:“本将乃镇北大将军林修远,奉旨领军归京。城上的可是潼关守备秦将军?”   秦浩闻言吃了一惊,整了整盔甲,匆忙下得城来。   这林修远可是本朝名将,林家世袭燕国公,为天朝镇守北边门户,世代与北方蛮族作战,军中有点热血的将领都曾发过愿到北关林将军麾下,征讨草原。这林修远,可说是无数青年将领的偶像。   这秦浩亦是出身武将世家,自幼便听闻林修远在北关的英雄事迹,早已将他当作此生榜样。如今听得林修远到了关下,又怎能不激动?   当下他命人开了关门,自领了一军,出关迎接林修远。   远远地看见马上那高大魁梧的身影——那马浑身漆黑如墨,雄骏非常,正是常在传闻里听到的林修远坐骑。当下他连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弃了,端了一张激动异常的脸,遥遥地便向林修远施礼:“林、林将军!”   林修远除了头盔,露出一张约莫四十来岁,剑眉长须,威猛刚毅的脸来,与秦浩心目中偶像的形象再符合不过。他心中一激动,便让马跑过了几步,这才堪堪勒住了缰绳,又唤道:“燕国公林将军?!”   秦浩此刻所在的位置,并不是陌生之人合适的距离。林修远皱了皱眉,抱拳行了个军礼:“来的可是秦浩,秦将军?”   “正是、正是末将!”秦浩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了。   “秦将军,可否策马后退一些?”林修远努力拉着缰绳:“本将的马性子怪,不能与旁的马靠得太近,否则便要撅蹄子。”   “哦、哦……”秦浩也发觉到自己的失礼,面上一红,讷讷地拉马退了几步,抱拳道:“末将秦浩,见过林将军。”   “秦将军不必多礼。”林修远考量的目光在秦浩身上打了个转,道:“本将奉旨回京,还请秦将军行个方便,放我等入关。”   秦浩道:“林将军,北关之围未解,将军何以却回京了?”林家在北关驻守了近两百年,可说是生在北关,死在北关,极少有林家子弟会回京城的。   林修远的表情有些阴沉:“陛下命周新大统领率军北上,顶替了本将北关守备之职,如今本将正是奉旨回京复命的,秦将军难道不知道?”   秦浩自是听说过的:先前鞑剌来势汹汹,让林修远破天荒地吃了个败仗。朝廷便命龙牙军大统领周新为帅,领兵北上增援。又不知为了什么,让周新顶替了林修远,将林修远极其精锐部队调回长安。   “知道、知道,”秦浩赔着笑:“林将军此番回来,多半是要到西边镇压叛军的。末将在这里恭祝将军旗开得胜,为朝廷立功了。”   林修远淡淡地道:“天意难测,我们这些当兵的,只消听话便是。陛下要我们到哪里,我们自然就要到哪里。”   秦浩忙道:“是是是……将军说得是,末将受教了。”顿了顿,他看向林修远身后的大军:“林将军此来,带了多少人马?”   林修远剑眉一扬,语带薄怒:“秦将军可是奉旨在此拦着本将的?本将听从调遣,万里奔赴长安,莫非秦将军心中有所怀疑?”   “不不不——”秦浩吓得脸都白了:“末将……末将只是想问问,今日天色已晚,若是林将军带的人不是太多,便可在关内歇息一晚,明日再行赶路。”他仿佛要努力挽回自己在偶像面前的形象,昂首挺胸道:“末将定会好生招待各位的。”   林修远面色略缓:“原来是本将误会了秦将军。不过军令如山,本将急着赶回长安,不便再此滞留,只能辜负秦将军的盛情了。”   “哪里哪里……”秦浩有些失落,目光落在林修远马鞍一侧的枪袋上,眼睛顿时一亮:“这、这可是林将军家传的‘烈风枪’?”   林修远道:“正是。”   “听说将军曾以此枪大破九契,横扫北羌……末将亦是用枪的,不知是否有幸,向林将军讨教一番?”秦浩兴奋得直喘气。   若非见他一脸激动与崇拜,林修远几乎要以为他是存心来挑衅的了。看了看天色,林修远有些无奈地道:“秦将军,你……”   秦浩回过神来,讪讪地笑道:“末将对将军崇拜之极,一时忘形,还望将军莫要见怪。”   “秦将军抬爱了,他日得闲,再与将军一叙便是。”林修远见他不肯让路,只得将此事应下。   秦浩喜道:“多谢将军!”   林修远抬了抬手:“秦将军,本将急着过关,不知……”   “是是是,末将这便让道。”他策马让过道旁,高声向关上道:“将士们听令,开关,让道!”   关门大开,林修远向秦浩拱了拱手,一松缰绳,黑马便如箭一般蹿入关中。身后万马奔腾,如潮水一般跟着涌了进去。   待得林家军都过了关,秦浩回到城墙上,一名副将道:“将军,您怎地没有检查文牒印信,便放了他们过去?”   秦浩瞪他一眼:“那可是北关的林将军!有他老人家在,还要什么印信?”   “可是……此时今非昔比,还是小心为好。”   “不要瞎怀疑了,潼关以东皆是要塞关隘,唯有北边的军队可以渡河过来。而这个时候,除了奉旨入京的林家军,还有何人会从北面过来?”秦浩轻哼一声:“你当本将是三岁孩童不成?那队人马如此精锐,绝不会是叛军能训练出来的。林将军骑黑马,带长枪,如此形貌气度,本将仰慕已久,又岂会弄错?再说了,长安那边早有文书过来,道是林家军会取道潼关入京,让本将放行。否则这种非常时刻,别说是军队,便是寻常百姓,也入不得潼关的。”   那副将被训得灰头土脸,缩了缩脑袋,乖乖应道:“将军英明,是末将多虑了。”   秦浩再瞪他一眼:“给本将好生巡逻,睁大了眼睛,可别出什么差错了。”   “末将领命!”那副将高声应道。 作者有话要说:纯军事版的过渡= = 118 118、不离不弃 ...   “娘娘……”   李晚秋秀眉一蹙,道:“弟妹若不见外,唤我一声秋姐姐,也便是了。”   苏毓从善如流:“秋姐姐,蜀王殿下派人前来接你,你却为何不随他们离去?”   李晚秋轻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,低声道:“我为何要随他们离去?”   “自是因为这宫中不安全。如今天下狼烟四起,京城局势亦是一片紧张,秋姐姐还是离了这是非之地,安心将孩子生下来为好。”这是苏毓最想做,而却不能做之事。   “我有什么立场离去?”李晚秋淡淡地道:“于理,我是他的妻子,不能在此时背他投敌;于情,我亦决计不会弃他于不顾。”   “秋姐姐对新皇情深意重,可是新皇对你又如何?”苏毓摇了摇头:“这麟德殿确是雕金砌玉,金碧辉煌……却与冷宫何异?这几个月,你怀着孩子,他可有来看过你?可有过一句关心的话?”   李晚秋娇躯微颤,没有说话。   “他太过危险,也太过无情。害死父亲,逼迫兄弟……甚至连亲娘失踪,也毫不在意。他的心中,怕是只有权位与江山,任何威胁到他的人,都会被毫不留情地除去。”苏毓苦口婆心地劝道:“秋姐姐与蜀王秦王交好,即便你不曾背叛他,他又岂能容你?”   “此刻你怀着他的孩子,他尚能如此对你。他日你生下孩子,他又会如何呢?”   “不要再说了……”李晚秋紧紧揪着衣袖,面上露出痛苦之色。   “娘娘!”一旁的越儿却是听不下去了,直直地跪了下来:“那日在灵堂,只因您的一句话,陛下就将您的肩骨生生捏碎……您的一边手臂到现在还动弹不得。您,还想不透么?”   李晚秋深吸一口气,压抑着语中的呜咽,却难掩话里的痛楚:“他……终究是我的丈夫,是孩子的父亲。纵然他对我没有半点感情,我亦不会离他而去。”   “秋姐姐,蜀王的军队,很快便会攻入长安,他这皇帝,怕是做不了几天了。”苏毓疼惜地看着这个固执的女子:“司徒承基必死无疑,难道你要给他陪葬么?”   “陪葬……便陪葬罢。”她轻叹一声:“四郎五郎,与我亲弟无异,但他,却是我生死与共的夫君。”   “他都这样对你了,你还将他当作夫君?!”越儿尖声道。   “娘娘,蜀王殿下是担心您步了先皇后尘,这才下了死命要小人救您出京。”潜入麟德殿救人的暗探一直低头不语,直到此时,才发了话:“您若不随我等离去,殿下怪罪下来,小人们可担待不起。”   “四郎……却是多虑了。”李晚秋强忍泪水,微笑道:“他不会害我的,一定不会的。”   “娘娘,为什么到了现在您还不死心呢?”越儿悲声道:“您所喜欢的那个太子,根本就是个虚假的幻影。他的温文尔雅,大度体贴,全都是装出来的。他可以害了先皇,又怎会对您留情?!”   “越儿!”李晚秋略略提高了声音:“不要再说了!”   “秋姐姐,蜀王殿下视你如亲姐,这才万分担心你的安危。你坚持不走,又如何能令他安心?”   “四郎的好意我心领了,”李晚秋淡淡地道:“他是叛军首领,而我是陛下的妻子……我只能辜负他的心意了。”   殿中几人一时无声,过了片刻,苏毓叹息一声,向暗探道:“罢了,既然秋姐姐不愿离去,你便先回去罢。”李晚秋是典型的外柔内刚,决定的事,绝无更改,再劝亦是徒劳。   那暗探怔了怔,道:“蜀王殿下还吩咐小人,要我将秦王殿下与王妃也带离京城。”   苏毓摇头道:“我不能走。”   李晚秋转头道:“弟妹,比起我来,你和五郎才是真正的危险,乃还是随他离京吧。”   “如今大局未定,我还须留在京城,稳住新皇。更何况我怀有身孕,行动不便,不宜颠簸奔逃。”她向暗探道:“你们将秦王带到蜀王军中,让蜀王安心。”   “是,”那暗探道:“小人的同伴已去见了秦王。”   “你们去见了秦王?”苏毓陡然皱起了眉。   “弟妹,怎么了?”李晚秋温声问道。   苏毓无奈道:“秋姐姐,我家殿下的性子你也知道……脾气倔得很,只怕是不会跟他们走的。”   李晚秋轻笑道:“五郎自小便是如此。”   “看来,如今只有我亲自回一趟王府,才能劝动他了。”苏毓走向书案,提笔写了些什么,交给暗探:“你将此信交给秦王府的苏毅,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。”   “是,王妃娘娘。”      “什么?本王不走!”司徒文章在卧房中直跳脚,暗探跪在一旁,一脸的无奈。   “夫人如今还被软禁在宫里,本王岂能弃了她自己逃生?不走不走!”司徒文章脸上还带着假装天花的麻子,牛眼圆瞪,看起来很是可笑:“你回去告诉四哥,他可以安心留嫂子在京城这龙潭虎穴里,本王可不成。没有夫人,本王死也不走。”   “殿下……”暗探抚额叹息:“如今蜀王殿下大军蓄势待发,唯一担心的,便是殿下您的安危。您这样留在京城不走,岂不是让蜀王殿下投鼠忌器么?”   “本王走了,留夫人在这里,本王一样投鼠忌器。”司徒文章大力拍了拍床沿:“总之一句话,夫人不走,本王决计不走。”   “殿下勿忧,小人的同伴已潜入宫中营救李妃娘娘与王妃,想来过不了多时,便可出来。”   “嗯?秋姐姐?”司徒文章撇了撇嘴:“四哥真是糊涂了,秋姐姐对司徒承基那厮爱得死去活来,哪里会肯跟你们走。秋姐姐既然不走,若夫人走了,那秋姐姐岂不是要受牵连?司徒承基恼怒之下,还不知会对秋姐姐做出什么来。”   暗探一脸苦色:“这……这……小人哪里知道这些,只是遵照蜀王殿下命令行事罢了。”   司徒文章一屁股坐回床上,抱臂道:“四哥糊涂,夫人可不糊涂。你的那什么同伴,此番怕是要白走一趟了。”   暗探弯下腰,苦劝道:“殿下还是随小人离京吧,再过一阵,长安城危之时,只怕想走也走不了了。”   “不走不走,本王说了多少遍了?你这人真是罗嗦,没别的事就给本王滚出去。”司徒文章挥手赶人。   “殿下……”暗探垂死挣扎。   “你听不懂不本王的话么?”司徒文章竖起浓眉:“夫人没回来,本王决计不走!”   “我这不是回来了么?”   屋外飘来一句柔和的话语,随着苏毓推门而入,司徒文章睁大了眼:“夫、夫人……你怎么回来了?”目光落在她手中提着的刀上,心中顿是七上八下起来。   “殿下不希望我回来么?”苏毓微笑反问,随即挥了挥手:“你先出去罢,我保证帮你劝服他。”   暗探感激地向她拱拱手,带上门出去了。   司徒文章道:“夫人,你也要劝本王走么?”   苏毓将刀搁在一旁,在他身边坐下,伸手抚上他面颊:“他说得不错,如今京里很是危险,新皇随时都会拿你开刀。一旦你四哥打到了城下,必然顾及你的性命,不能放开手脚对付新皇。”   “好,本王走,夫人也一起走。”   苏毓缓缓摇头:“你明知道,我是不可能离京的。你‘病重’不能见人,便是离去,我亦有法子遮掩一番。而我若是走了,由谁来应付司徒承基?”   “夫人都走了,还应付什么司徒承基。”司徒文章抓着她的手不肯放:“他怒就让他怒好了,反正又抓不到咱们。”   “京中局势复杂,许多事情,还需要我来操持。若是这样一走了之,让他察觉了,后果难以预料。更何况,我并不是只身一人。我有哥哥,有父亲,有苏家满门上下,你也有舅舅……我们这样走了,难免会连累他们。”   “上官老头在陕州养老,你的苏家不是已与你断绝了关系么?”司徒文章轻摇着她的手:“夫人,你就跟本王一起走吧,他们不会有事的。”   “新皇疑心太重,又喜连坐,我不能拿整个苏家冒险。”她握了握他的大手:“听我的话,跟他们离去罢,你的四哥还在等你。”   司徒文章连连摇头,满面坚决:“本王绝不会丢下夫人不管,夫人不走,本王也不走。”   “殿下……”苏毓心中不知是喜悦多一些,还是无奈多一些:“你十一岁便随我学习刀法兵书,立志做一个驰骋沙场的猛将。如今,可不正是你一展长才的机会?”   “可是……”   “这几年你苦练兵法武艺,每日苦思如何攻破长安,为的,不正是这一刻么?”她握着他的手紧了紧:“男儿志在四方,岂能为儿女私情所困。夫君,长安是为妻的战场。城外,才是你的战场。”   “夫人!”司徒文章伸出手,将她紧紧搂在怀中:“我放心不下你……”   “傻瓜……”她抬头凝视着他:“以我的能力,足以自保的。多年夫妻,你还不相信我么?”   “信、我信!”司徒文章重重点头,对她,也对自己:“我相信夫人一定会平安无事的。”   “嗯……”她轻抚小腹:“咱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,待你攻入长安,我就抱着孩子,在王府中等着你得胜归来。”   “夫人,你答应我,无论如何,都要等我回来。”   “我答应你。”她微笑抬头,吻着他的面颊:“我一定会等你回来的……我的将军。”   司徒文章捧了她的脸,深深吻下,唇舌纠缠,久久不愿放开。   “好了,”她轻轻推了推他,喘息不定地道:“时候不早了,快随他们出城罢。哥哥那边,我已交代过了,走延平门会保险一些。”   “夫人……”司徒文章恋恋不舍地看着妻子。   “去吧,”她的手在他面上摩挲两下,温柔如送丈夫出征的妻子:“拿上这把‘定唐’,为妻恭祝夫君旗开得胜。”   司徒文章提过刀,定定地看着她,慢慢起身,一步一步后退着。   “夫君,”她忽然唤住他:“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话么?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,切记,大局为重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写到这里,突然就心痛得受不了了…… 苏姐姐啊啊啊啊啊~~~~~内奔~~~~~~ 119 119、破城之计 ...   长安西面是辽阔的关中平原,平原尽头的山麓,离长安不过三百余里。   山脚密林的营寨中,一个巡逻的大胡子士兵正与另一名黑脸士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   “哎,老哥,这林里怪凉的,要不要来一口暖暖身子?”大胡子向黑脸扬了扬手中的酒袋。   黑脸连忙摇头:“值勤的时候喝酒可是违反军法的事儿,俺可不敢干。”   大胡子打开塞子灌了一口,笑道:“你怕什么,蜀王殿下为人宽和,不会为了这种事情罚人的。何况咱们在这林子里也待了好几日了,既没人来打,也不去打人,喝点酒,不妨事的。”   黑脸看他一眼,忽问道:“老兄是哪里的兵?”   “陵州兵,以前跟着刺史大人混的。”   难怪如此懒散,原来是蜀王殿下治下的兵啊。   黑脸道:“俺是汉中的兵。”   “哦,听说汉中的兵最是规矩,打起仗来也最不要命,这是真的?”   黑脸笑了笑:“只是当年秦王在汉中的时候,当时还是汉王妃的秦王妃曾亲自训练过俺们。王妃娘娘可好本事,一个娘们,硬是让俺们这群大老爷们心服口服。王妃最重军规,俺们自然也得听她的。”   大胡子吐了吐舌头,神情诧异:“王妃娘娘……当真到军营里跟你们这个爷们混在一起?”   黑脸点点头:“秦王殿下当时也是在的。”   “啧啧,当真是女中豪杰,巾帼英雄……”